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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痴
送交者: 芨芨草 2018年02月05日19:08:36 於 [我愛我車] 發送悄悄話

“哈雷”痴

顧曉陽

 

曹崇禮,世居北京,建國初家庭成份定為城市貧民。高小畢業後,入工廠學徒。雖未習數理化,能不學而通。凡收音機、半導體、電視機、電機、摩托、汽車等,有故障,人皆賴崇禮以修繕。崇禮每置其物於地,踞身近側,袖手默觀良久,然後理之,無不治。或問其原理,亦不能答。

年十六,鄰家門前有哈雷摩托車停焉,見而愛之,盤桓不能去。車主筠霽出,翩翩一少年,乃名伶之後也。崇禮前與攀談,無巨細皆詢之以詳,大悅之。又請啟動發動機,聆其聲,如聞仙樂,而微有異響,遂詰之。筠霽固亦知之,而不能明其所以然。崇禮踞之,附耳其側,久之,告以故。筠霽至修理廠檢查,果如崇禮所言,由是奇之。

一九五三年,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公私合營後,百業凋敝。筠霽欲覓修理廠而不可遽得,遂往訪崇禮。崇禮請試駕,允之。於是飛身入座,足跴手旋,轟然而去,如響箭之疾出也。及返,贊不絕聲,以哈雷為摩托之王。然後出一鉗一錐,旋撥挑引,手到病除。筠霽大喜,以為神人,遂相友之。又將所識哈雷車友,悉為崇禮所引介。當是之時,北京有哈雷者殊少,率為舊世家子,太半知有崇禮其人。

自是,崇禮愛哈雷成痴。凡與哈雷相關之物,見輒寶藏之。家貧甚,三餐且無以繼,然得一機件,必傾囊而市之。妻譏之曰:賣了家,收一堆破銅爛鐵!雖發口責之,仍聽其所為,未嘗相沮。

崇禮家在大雜院中,自院門內,甬路三折通其屋。廿年以來,沿徑羅陳崇禮所收哈雷零件無算,鄰里無一人有煩言,亦未嘗失一物。其屋頂有數輛機車置焉,初皆破碎如廢鐵。崇禮日以修繕,累年不輟,樂莫大於此。筠霽嘗饋一美軍軍用哈雷,傳初為梁思成所駕者,他無大損,唯無閘。崇禮以鐵杴當閘,左手掌把,右手握鐵杴,疾馳於長安街上,時速或至五十邁,人皆駐足而觀,拊掌稱嘆。

崇禮身材短小,貌不逾中人,恂恂然不擅言辭。為人謙退,遇不公,他人常為之忿忿,而崇禮受之若素,殊無慍色。他無所嗜,唯啖食如虎狼相,人見而哂之,蓋長年不能一飽腹故也。在工廠帶徒工無數,常謂其徒曰:什麼蟲磕什麼木頭。以為人生至理,冀能自悟之。

八十年代初,中日合拍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需老式摩托車為道具,而遍索不得。筠霽聞之,乃薦崇禮。攝製組往訪崇禮,見院內屋上機身機件遍布,而崇禮家徒四壁,湫陋無餘物,莫不嘆息。於是出資金以饋之,請襄成其事。崇禮大喜,不數日,攢成哈雷摩托凡四台,皆能咆哮行駛,如風馳電騁。眾人稱奇。

崇禮退休後,哈雷之風浸盛,來訪者日益多。或有欲高價購崇禮所藏者,崇禮皆不售。二〇〇五年,哈雷戴維森公司入中國,哈雷摩托車遂大熱於時尚潮流中,雖價昂於轎車,非數十萬元莫辦,玩家皆不惜重金而購之。同年,崇禮病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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