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考慮Jerry上大學的問題，老何自然而然地也在考慮Jerry將來生活的問題。他總得要走向社會，獨立生活。

考上大學是第一步，但老何認為大學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還是學習階段，學一些將來可以在社會上自立的基本技能和知識。而大學畢業以後才是獨立人生的真正開始，怎麼能獨立生活和適應社會到那時才能顯現出來。對自閉症孩子來說，就業率很低。 即使Jerry的情況比別的自閉症孩子好一些，他就業的可能性仍然比正常人要小得多，找工作的難度要大很多。學數學應該是一個正確的方向，對他將來的找工作會有很好的幫助，但也還是有很多挑戰。比如如果做數學老師，他仍然要與學生打交道，怎麼與學生溝通交流，對他就是挑戰。

自閉症患者即使成年了，很多人仍然生活自理有困難，需要他人照顧。為此，老何一直培養Jerry的自理能力，目的就是讓他走出大學校門以後至少能夠真正自理，不需要人照顧，然後找到工作，並把它做好，他才能真正自立了。不然十幾年的辛苦最後還是會功虧一簣，前功盡棄。

所以老何把眼光放在Jerry大學畢業以後，而不是考上大學。繼續培養Jerry大學畢業以後需要獨立生活能力，與人的溝通能力，和樂觀自信的精神，一直是老何的最重要的任務。讓他學做飯，拖地，洗衣，割草，掃雪，自己準備午餐，整理房間等。同時堅持打網球，下國際象棋，游泳。最近聽從一個朋友的建議，他又給Jerry加上了學唱歌，找了一個私人老師。雖然發現Jerry天賦不夠，但他很有興趣，老何還是堅持一周或兩周上一次課。還讓他加入學校的合唱團的課外輔導，以豐富他的生活，提高自信心。所有的這些都是為了他大學以後準備的。

對於自己的將來，Jerry怎麼想呢？與大多數同齡孩子不同，他仍然很幼稚，或說童心未泯，想得很少。最近他讓老爸給學校一門課老師布置的作業上簽字，上面有一些問題，要求學生回答。最後一個問題是：你將來最想做的職業是什麼？Jerry寫的是：Tennis Coach (網球教練）。老何心裡笑了，覺得兒子雖然接受了老爸說他成不了職業球員，但對網球的熱愛，還是讓他想做網球教練。球員不行，教練總可以吧？其實教練也不是那麼好做的。人際溝通能力比做球員要求更高，這正是他的短處。但老何沒有說什麼，不想給他潑冷水，讓他有點夢想。

Jerry喜歡網球，網球給Jerry帶來了很多歡愉，也帶來了很多麻煩，給老何帶來的痛苦比Jerry還大。但只要Jerry仍然有興趣，老何還會繼續教他打球，繼續送他去網球俱樂部，這點不會改變。Jerry為什麼失控？除了過分在意勝負，還有缺乏自信心的因素。他在練網球時，他經常問：“How am doing?“ ，或”How did I do?“（我打得怎麼樣？）。這說明他不太自信，渴望得到肯定。當然正常孩子也有這樣的渴望，但不會主動問，至少不會很頻繁的問。老何在他打得好的時候總是表揚他：“好球！”，“好角度！”。但打得不太好時，也會指出來：“OK。但今天發球不是很好”，“反手控制不好”。Jerry現在能比較平靜地接受這樣的客觀評價，也能接受自己打得不好的時候，這是很大的進步。

這種鼓勵能夠幫助他建立自信，而自信心是產生一個健康心態的基石。一個人沒有自信，將很難面對困難和挫折。為了鍛煉他，很多事情，比如申請學校俱樂部，SAT考試註冊等，老何都讓他自己去做。實在有困難，老何再幫忙。培養他的獨當一面的能力，培養自信，養成不依賴老爸的習慣。

另外培養孩子終生學習的興趣非常重要。老何不認同題海戰術，所以不送兒子去以考試為目的的補習班。他覺得最重要的是一生保持好奇心和想象力，有終生學習的興趣，而不是只為考試而學。老何覺得自己掌握得最牢的知識都是出於自己的興趣學來的，那些應付考試學到的東西基本上早就忘記了。

老何讓Jerry考SAT Math, 因為他相信兒子可以比較輕鬆地考好。除此之外沒有想要他考別的。至於AP課，更不會要求兒子去選。即使現在看來，Jerry學Math AP課還是可能學下來的。但考慮會對他產生壓力，覺得不合適。老何最近看到過一篇討論高中生大量選AP課的得失，作者認為高中生選太多AP課並不好。因為高中不論師資水平，圖書資料，實驗室條件都不能與大學同日而語。很多AP拿高分的學生，上了大學卻發現並不能應付與其有關的後續課。要麼學得很艱難，要麼不得不在大學重修這門課。因為很多大學的課程比AP課講得要多，要深，還由於條件有限，高中並不能提供與大學同等水平的實驗條件，學的東西有局限性。有些大學乾脆不允許讓學生用高中的AP成績來免除大學同類課程，你必須再修大學提供的課程。老何覺得高中幹嘛要學那麼多大學的課？那到了大學幹什麼？當然對於要上名牌大學的學生來說，好處就是可以讓自己顯得很優秀，增加被錄取的機會。但對於Jerry來說，只是考一個普通大學，沒有必要增加他的壓力，保持興趣就好。到了大學再利用大學的條件好好學，晚點畢業沒有關係。

因為沒有給Jerry學習上加碼，所以Jerry雖然到了11年級，學得很輕鬆。每天作業兩三個小時就做完了，偶然需要長一點的時間。他又很多時間看課外書籍，老何每個月帶他去圖書館借一次書，每次五本書。還可以看電視，玩電子遊戲。每天9:30 準時洗澡睡覺，從來不熬夜。就是打球，老何也從不大強度，長時間，總讓他有點吃不飽，渴望下一次。輕鬆自由的氛圍，使得Jerry對網球，國際象棋，數學，科學的興趣長年不減，取得了持續的進步。

Jerry的進步讓外人在短暫接觸時看不出他有問題，見到他的人都說他很正常。只有朝夕相處的老何才知道兒子還有不少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不容易解決的。最讓老何頭痛的是，Jerry沒有朋友。和他打招呼的人還是有，但沒有長期一起玩的朋友。原因是他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他人的思想，愛好沒有什麼感覺，也沒有興趣。走路的時候總低着頭，不會主動與人甚至包括熟人打招呼。有時別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常常不回應。另外一個原因是，Jerry的興趣比較幼稚，除了電子遊戲，他與其他同齡孩子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還不能專注一個話題，所以不能深談，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老何有時提醒他要主動與人打招呼，回應別人的招呼。注意聽別人說什麼，不要隨意脫離話題。但Jerry改善仍然很小。這涉及到的是自閉症最深層的病源，就是他們深陷自己的世界，與外界有一堵無形的牆。如果沒有這個問題，他就不是自閉症了。這個問題很難完全解決，可能伴隨終生，只能希望慢慢改善。

每當Jerry取得一些進步，讓老何驚喜，有可以鬆一口氣的感覺的時候，他卻常常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讓老何感到兒子仍然還沒有走出來。

最近有一天，下午快3點的時候，老何突然接到Jerry的電話，說要老爸去學校接他。老何問：“School Bus 呢？”，兒子說：“School bus 沒有看見“。怎麼可能？老何想。“就你一個還是還有其他學生？”，“還有別人”。老何讓他再等等。過了幾分鐘，Jerry又打電話說校車都走了。老何只好趕到學校，只有Jerry一個人在門口椅子上坐着。他帶兒子進了學校辦公室，問為什麼校車不來，或來了為什麼不讓Jerry上車？經過辦公室工作人員打電話了解，原來那天Jerry坐的校車司機換了人，Jerry一看司機不對就沒有上車，以為車還沒有來。但他卻沒有注意到與他每天坐一趟車的孩子都不見了，也不去問，傻等着，直到所有的校車都離開。

這說明Jerry仍然沒有應變能力，情況變了，他不知隨機應變。不知道分析問題，抓住關鍵。司機固然是判斷是不是自己要坐的車的一個重要參照物，但一同坐車的同學是另外一個參照物，而且因為人數很多，更為容易判斷。但Jerry卻只知道看司機，不知道還應該看同學。同時這反映出他沒有朋友，如果有朋友會招呼他一起上車，或發現他沒有上來，會告訴司機獲下車來找他。Jerry其實也問了司機，但只問了一輛停在每天他上車那裡的司機：“你去XX街嗎？“，那位司機說”不“。那天因為一些原因前面多停了一輛車，把他坐的車往後擠了一個車位。他發現司機不對，卻不再問。如果接着問下一輛，也不會錯過。

從回家的路上，一直到回到家，老何反覆幫兒子分析他問什麼錯過校車。一條條地分析，告訴他這種情況應該怎麼做。Jerry聽着，沒有出聲，老何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懂了，下次不會再糊塗。這對普通孩子很簡單的事，他有時候卻不能處理好。這是他必須要學會的，怎麼應付變化的情況，而不是只能生活在一成不變的世界裡。

Jerry就是這樣，進兩步，退一步，甚至進兩步，退兩步，讓老何提着的那顆心仍然不能放下。

“I love you!”仍然是Jerry每天都會對老爸說的話，也是他發自內心的話。Jerry很簡單，只要有網球，只要有老爸在，他的世界就完整了。老何則在想怎麼讓兒子再繼續進步，不論是在學習上，生活技能上，還是人際溝通上都做得更好，最終擺脫對老爸的依賴，將來真正能在社會上自立自強。

（續二完）

(對於沒有讀過《老爸與自閉兒》以前的章節，又想讀的讀者，請上我的博客《老爸與自閉兒》專輯閱讀：http://blog.creaders.net/u/622/105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