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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志小说 微曦 第二部 鬱雲 (48)馮馮
送交者: 亦宛然 2012年07月08日05:34:20 于 [海 二 代] 发送悄悄话
立志小说 微曦 第二部 鬱雲 (48)馮馮 2012-07-08 08:32:57

48

捕鱼、采百合、烧饭,来回宾士三个小时的路,变成了我每日的例行生活节目。由于锻炼,病魔一直无法侵犯我,我成为唯一不生病的人。我的意志力越来越坚强,胆量越来越大。我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两腿的肌肉结实得很。可是母亲念念不忘的我的功课却完全放下了,我连一页书也没翻过。我并不后悔,我喜欢这种绝圣弃智的野外生活。生活虽然很苦,母亲也在病中,然而我并不担心,我对于一切都很乐观,有生以来,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地享受过,多么自由和充满刺激的生活啊!

母亲已经病了将近两个星期,病况并未转轻,但是也并没有恶化的象征。我知道她没有危险,我知道我用鱼和百合换来的药终于会战胜病魔的。我很安心。只有一次我给她吓了一下。

那一天我正在烧晚饭,天色已经昏暗了,三楼上蚊子嗡嗡飞鸣,使本来阴暗的房子更加显得阴森,母亲正在打摆子,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我想她大约要到半夜才能醒过来吃晚饭了,我决定自己先吃。

这时候我的鱼已经烧得不坏了,我将一盆鱼放在桌上,预备开始享受我自己辛苦一天的收获,忽然地,母亲在那边大叫了起来。

『虎儿!虎儿!』她坐在床上,睁大两眼,手指震颤地指著前面屋子阴暗的地方,『快!快来!那边有一个……穿棉衣的人,没有头的……走过来了!快来呀!』

她的声音是震颤的,凄厉的,听得使我毛骨悚然,我并不是无神论和无鬼论的人,自从这全所人病倒以来,天天有人说看见奇怪的东西,这本来就把我吓得很厉害的了,一到晚上我就不敢走下楼梯。现在,连我自己的母亲也看见东西了,我怎能不相信这座大楼有鬼呢?我害怕极了,我觉得全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

『来了!来了!没有头的,穿棉衣的!』母亲惊惧到了极点,拼命向角落裹躲?』啊!不要!不要!求求你!』

顺著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我什么也看不见,那边只有在微弱的光线中飞翔的蚊群,此外什么也没有,然而我知道很清楚,在那黑暗的甬道后面有一个神龛般的束西,那里有很多将近朽坏的,蒙满灰尘的木主,东歪西倒地放著,自从我们搬进来以后,就没有人敢动过它们。

母亲仍然在颤慄地叫喊著,她的眼眶深陷,嘴唇紫黑,脸色非常可怕。我知道我不能再迟疑了,我伸手在桌上捞著我的唯一的防身武器——那柄童军刀,立刻跳到母亲的身边,用我的身体屏障著她。

『妈!不要怕!虎儿在这儿!』我用力地睁著眼睛,瞋视著前方,牙齿在震颤著,但是恐惧已经渐渐被要保护母亲的心理压抑下去了。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是欺吓我的母亲的,我就和它拼!

『不行!不行!』母亲拥著被角叫喊,『他会捉你去的!不行!虎儿,你求求他吧!不要!不要捉我的儿子!求求你,做做好心吧!我去好了!不要捉我的儿子!』

『鬼在哪儿?』我说,『在哪儿?』

『喏!在你面前,喏!不只一个,旁边又来了一个;』

我霍地把刀一扬,我记得有人说过,鬼怕生人血,我念头一动,立即用刀尖在食指上刺破一点点。我用染上一滴鲜血的刀指著前面。同时,我相信我所信仰的神祇可以帮助我驱走妖魔,于是我就念南无观世音菩萨的圣号。

我一直没有看见什么,可是我拿刀在空气中挥砍,乱砍了一会儿以后,我坐在母亲的床沿,仔细向她审视。

她躺下了,比刚才安静得多,可是嘴唇还像是在讲话般地动,眼睛虽然闭著,但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向左右移动,虽然隔著眼皮也可以看得出来。

『妈!』 我轻轻呼唤她,她没有答应。

『我把鬼都打跑啦!』我说,『您不用害怕!他不敢再来了,虎儿在您身边,不走开。』

这是我的大胆的豪语而已,我根本没看见鬼,我也不是具有茅山道士法术的人,有何本领可以驱鬼呢?说完这句话,我有点儿害怕起来,我怕那鬼会因此而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办呢?话已经讲出去了,再也收不回了。只好等著和它拼命吧。

点上菜油灯盏,灯光如豆,火焰在微风中闪缩不定,屋子里什物的影子幢幢,我自己的影子统治了一切,我戒惧地吃饭,食不知味,可是一直没有什么鬼物出现,母亲也沉睡不醒。

被派去请救兵的人一去不回,到现在已经超过十四天了,几个没有病倒的人断定那个傢伙已经趁机会开了小差。他大概是怕会病死在此地吧。这几个人天天在商议说要再派一个人去求救,天天都说:可是再等一天看看吧!直到第十四天,他们终于派出了一个人,趁著老百姓有便船南下走了。平常这里是没有船的,有的小船都来自贝岭。都是只能坐三五个人的小船而已。我们的第二个求救使者在第十五天乘搭这种船南下了,否则他就得走路。

他走了以后,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同样也是消息渺然,对于他,我已经不会有什么期望了,我想起大兵们曾经讲过的一则小故事:有四个人在一起吃小馆子,吃饱了以后,一个忽然大喊著舅舅,跑到外面,一直追他的舅舅去了。第二个说:『这傢伙,为什么去了这末久还不回来?我去看看。』于是他也跑掉了,只剩下两个人在等著,这两个人当中也有一个要

设计脱身,剩下最后的一个笨蛋付账。又有一次他们讲一个棺材精的故事:四个人以打麻将来守灵,半夜里,有一个人抬头猛然看见死人已经起来站在背向而坐的那个牌友身后,他不动声色,把牌放下,说去小便,溜掉了,其余的两个旁坐的人不久就发觉有异,陆续地也藉故溜走了,只剩下那背向著死人而坐的那个人,死人在他身后看牌。我想我们都是最后留下来的人,不是準备付账就是等待被鬼吃掉,聪明的人早溜了。

然而这不是我所能解决的问题。我自觉已经长成了,我一天跑几里路去打鱼,翻山越岭地掘百合头,到岩下去买药,自己烧饭,比仅仅在几个月前的情形成熟得多了。有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个成人,自以为勇敢无比。但是我的的确确还只是一个十一岁多的孩子,我的能力无法做超过打鱼采百合之类的事,我的足迹也顶多到达我所知道的岩下镇而已。到龙川去,到几天的山路以外的地方去求救,我很想那样做,却没有这种力量,同时也不敢离开正在病中的母亲。我的注意力只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别人我是管不著的,也没有能力管,我每天辛苦的收入仅仅足以维持母亲一个人而已。

由于医药不缺,母亲的疟疾并不像别人拖延得那末久,不到十天她就渐渐不大打摆子了。

『妈好了,你不要再去打鱼和采百合啦!』母亲天天这样说,『这些事情都是不安全的。』

我没有理会她,我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痊癒,只不过是没打摆子而已。人家说:『发烧要少吃,发冷要多吃。』她这时候正是亟需营养的阶段,我怎能停止我的工作呢?再者,我并不觉得这件工作有什么危险,相反地,我认为这是很好玩的事。我从来没有这样愉快过;从这些活动中我开始获得了自我信心,认为自己是一个男子汉,不再是哭哭啼啼的孩子了,即使母亲完全好了,我也会为了我的兴趣而继续下去的,要我停止,只有一种情形:没有子弹。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去求救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呢?』母亲天天地问我,『医生来了吧?』

『快来了!』我总是这样回答,虽然我明知那是不大可能的。

『他们一定是坐船来的?』母亲说:『一定带著大批的医药和粮食。你要看看江面有没有船来啊!』

『好的,妈妈,』我说。『我天天都在看。』

 可喜的是,母亲已经渐渐不需要那末多的照料了。她自己起来坐著,她常常向江面眺望,希望有大船来。然而,没有,连小船的影子都少见。这时候所里的病人也有些个陆续病好了。主任医官和上校主任也能起来坐著。陪母亲聊聊,打发病中的寂寞日子。可是母亲却常要将我给她预备的肉汁猪肝和鱼分给他们,这一点使我很不愉快,那是我辛苦得来的东西,我自己都捨不得吃,只留著给母亲吃的,她竟不顾自己的营养问题而分给别人,有时候我曾低声地提出抗议,母亲就笑著我小气,我没有法子,只好随她。不过这样一来,我的负担就增加了,为了要使母亲有足够的营养,我只好尽量多打鱼和采百合啦!

现在我可以放心地到外面去了。我除了做饭吃饭之外,很少在家中呆,整天都在外面野,除了人家分吃我母亲的营养食物使我不高兴之外,我实在再没有什么苦恼了。我但愿我永远是这样逍遥自在。念书的事,早就置之脑后了。

有一天,从岩下回来以后,吃过饭。我照例地到山上采百合。

我走到沙滩上,河上一叶扁舟,梢公提起竹篙,把我渡到对岸。我爬上百合较多的山坡上,在草丛中找寻百合。这个季节里有百合纷纷开花,满山都是迎风招展的洁白喇叭形的花朵,我并不费力地就可以找到不少,简直可说是俯拾皆是。只要看见有花的地方,走过去,用小圆锹挖下去就有挺美的一大团像莲花瓣般的百合头了。这些百合头我都放在布袋里,回家以前拿到河边把泥土洗掉,它们就会露出洁白如玉的本来颜色了。偶然我把一些用开水煮过,煮掉它的涩味,然后放在糖水中煮一回,吃起来味道也很隽永,和吃干百合的味道截然不同。所以我特别喜欢采百合,这一天我爬得特别高。在那悬崖绝顶上的地方,百合花盛开遍野,我哼著歌,快乐忘形地采集著。一面把最大最美的百合花收集下来,预备带回去给母

母亲和所有的人都愕然不解,神色困惑地望著我。

我偶然停下来,向山下眺望,只见河水碧绿,在群山中蜿蜒向西南奔流。树木在微风中婆娑多姿,红紫遍山的野花,和白色的百合相映成趣,我心中畅快极了,但愿这种生活永不会改变,在这裹,不知道战争,也没有烦恼。多美好啊!

在不远的下游之处,忽然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木船,船夫们在两舷努力撑著竹篙,船头顶著急湍的水流前进,渐渐地越来越近。这艘船来得很奇怪,这里平常只有较小的船,很少有这样的船的,我的注意力给它吸引住了。我密切地注视著它,我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预感,觉得这条船必然与我们有关,我甚至于猜想它是载著医药和粮食来的,我的心情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不久,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船头上站著的人了,是穿著绿色军服的,但是面貌还看不出来。看见那草绿色的军服,我的猜想就对了一大半了。我高兴得很,举手向他摇动,并且高声地嘶喊。可是船上的人没有皮应,显然是没注意到我这边的方向。我摇动我的白手帕,对方还是毫无反应。我发觉自己真笨。谁会注意到这高峰上呢?

发现了自己的愚蠢之后,我停止了无用的乱叫乱喊和手势。我计算这艘船再有二十分钟左右就会到达我们的大楼下面的小码头。在这一段时间里面我正好来得及先跑同家里去报信。我知道母亲是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好的消息的,别的人也会一样地高兴。

我匆匆收拾我的小圆锹、布袋子和童军刀,一溜烟地向山下跑。快得简直是滚皮球。这些险陡的山坡我已经奔跑惯了,我能像山羊一样在陡坡上奔跑,再险陡的地形也难我不住了。从山顶到山脚,我踩得碎石子纷乱地流动,可是我没有跌倒。我一口气冲到了渡口。渡船不在,梢公正在对面好整以暇地慢慢撑过来呢,船首荡碎了河面的翠黛山影。

『快点哪!』我向梢公叫喊。

他理都不理,还是慢条斯理地撑著,这老头子简直不是在撑船,而是在消遣!我急坏了。

好不容易地,船终于过来了,还没有靠近岸边,船上的几个乘客也还没有上岸,我就一跃跳到船里去了,我这一跳,弄得船身摇摆不定。

『你急什么呀?』老梢公骂了我一句,『小短命鬼!』

『我送你几个百合头,『我喜气洋洋,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咒骂,我从布袋里倒出几个巨大的百合头,放在他脚下。

『才不要你的呢!』老头子不屑地看它一眼,『这些东西满山都是。』

『那么明天早晨送你一条鱼。』我说,『你快点渡我回去。』

『哪个要你的鱼?带有火药味的!吃了要得病!』他和我算得上是认识的,每天他看见我去打鱼,我也常乘坐他的渡船。他是全乡雇的,所以谁坐都不必付钱。

『那就没法子啦,『我说, 『我可是真心要送你东西。你又不收钱,我也没有钱。』

『你少顽皮就好啦!』他说著,将竹篙点在岸边的石头上,船离开了!『你的百合带回去!多卖两块钱给你老母亲买吃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我觉得很奇怪。

『这里谁不知道呢?』他说:『要不是可怜你,你上山采百合不给人打扁了哪?这些山都是有主人的!这河里是向来不准用枪打鱼的!』

我感动得很,没想我只做一点点应该做的事也全受到人家的注意。我想起有好几次有人在注视我,没有讲什么话就走开了,回想起来那些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现在我才明白了。我真的很感动,老梢公的最后的几句话多使我感动呀!没想到这地方的民性彪悍,却也这末有人情味。

船一靠沙滩,我就跳上去飞奔同家。我一口气跑上三楼。母亲正在看儿和几个刚病好的人说著话。

『妈!』我喘息未定就叫嚷起来:『船来啦!』

 

母亲和所有的人都愕然不解,神色困惑地望著我。

『粮食和药品啦!』我补充地说。

『啊!真的?』母亲高兴得叫了起来,立刻就跑到走廊上凭栏眺望江面,其余的人也一同奔过来了。

那艘船出现了,船头上站著几个军人,其中几个都是陌生的,但是当中的一个向著我们摇手,那不是第二个去求救的张中士么?

我们高声地叫喊,兴奋地向他们摇手。母亲高兴得溢出眼泪来了。

『好了!好了!』她哽咽著说,『我们全都得救了!』

她竟然哭了起来。我觉得母亲似乎越来越脆弱了。是不是连年的奔流痛苦和疾病使她如此呢?我无法瞭解,我这时候懂得已经不少了,可是有些事我还是不会瞭解的。我究竟还没有到瞭解母亲此时的复杂感情的年龄。

我没有落泪,但是无可讳言地,我心中并不好过,刚才的那一阵疯狂的高兴瞬即消逝了!被一种轻微的愁绪代了。因为母亲说:

『虎儿不要再去打鱼和满山乱跑啦,虎儿要去上学!八月了!开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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