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朋友家吃飯，酒足飯飽之餘，我就大放厥詞，談論起飲食文化來了。話題是從粵菜和江浙菜的比較引起的。我說，我是上海人，偏好江浙菜。但我強調，這不是我的要點，我認為，對於兩者的喜好，是青菜蘿蔔的區別，但兩者有一根本區別。江浙菜有着豐富的飲食文化，而粵菜或許確實很好吃，但有一致命弱點，只有飲食沒有文化。我隨便舉了幾個江浙菜的經典例子，陸稿薦的醬牛肉，東坡肉等等。話音剛落，主人打哈哈說，這兒有人會不高興，原來客人中有廣東人，當場鬧了個大紅臉。

            以後我寫了好幾篇關於飲食文化的，計有《蹄筋》，《糖藕》，《霸王別姬》等。這些“文化”，有古代的，有現代的。所謂“現代”，其實就是我的親身經歷。年初回上海，在杭州樓外樓吃了一頓三菜一湯，大大的“文化”了一頓。

            這次在上海住了近兩個月，大姐帶我去了南翔，朱家角等地。有一天，二姐問我，還想去哪兒，我說你們安排吧。幾天后，姐姐打電話來，去江蘇“千燈”，又是一個古鎮。我猶豫了一會兒，說能不能去杭州，上次去， 還是12年以前。這些古鎮儘管千姿百態，各有特色，但我總覺得，杭州的山水，特別大氣，有一種獨特的氣息，我想大概就是所謂的“人文氣息”吧。

            上海到杭州現在極為快捷，沿滬杭高速，兩小時不到，即可到杭州的東北角。我們把車停在音樂噴泉附近，就在附近搭船去三潭映月。遊覽了島上諸多景點後，繼續搭船去樓外樓吃中飯。

            坐下之後，我先想到在文革中與我有着一段特殊“姻緣”的蹄筋，請教服務員，點了一個“翡翠蹄筋”。姐姐點了一個“龍井蝦仁”，姐夫點了個紅燒里脊。我忽然想起了“文化”，又加了個“西湖蓴菜湯”。這時已一點多，菜很快就上來，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我給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蹄筋“文化”，其實兩位知道這個故事，但給我面子，讓我把它嘮叨玩。“龍井蝦仁”的蝦非常新鮮，燒的也很好，只可惜沒什麼“文化”，或我們不知道。大家也稱讚“紅燒里脊”，姐夫就開始了他的“文化”課。文革中，姐夫在江西插隊十年。有一次回家途中在杭州停留，在某飯店（不是樓外樓）大吃一頓，其中一個菜就是“紅燒里脊”。應該說，廚師們的手藝比樓外樓會差一些，但在那時的“餓狼”嘴裡，無疑是“此菜只能天上有”，一行人把湯汁都舔了個精光。時隔多年，姐夫還是記憶猶新。里脊燒的很好，應該是我吃過的最好的一次。

            我的這些“文化”，太太早就倒背如流。有一次她告訴我，西晉張翰因為思念蓴菜而辭官回家的故事，實際另有隱情。當時，他隱約覺得，朝中會有大變，但若無緣由地辭職，是和黨中央不一致，很可能有殺頭之罪。於是他想出了這一招，皇帝老兒也未嗅出其中的味道，就恩准了。兩年後，果然朝廷發生宮廷政變，張宰相如果還在那兒，很可能小命不保。

            中國歷史上的宰相何其多也，張翰如果不是“貪嘴”辭官，恐怕就沒有幾個後人知道他了。

【注】這三菜一湯，加一瓶千島湖啤酒，共350元。質量上乘，量也很足。我不持有樓外樓股票，因此不必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