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77）

嘈雜的言外之音

篇幅相同的兩件作品都有言外之意，都是天才之作，這兩件作品藝術價值上還是可能有高低之別。一件作品中的言外之音越是嘈雜，這件作品的詩意就越是濃稠，它的藝術價值就越高。

“留得枯荷聽雨聲”，這是李商隱的名句。一個人想聽雨打枯荷發出的聲音，他果真聽到了，換言之，這個人是在享受狀態，享受來之不易，這個人如今能夠享受，首先是因為他已經做出了某種努力——他保存了枯荷；其次，他交上了好運氣——天下雨了。總之，李商隱此名句中有“做出努力”和“交上好運氣”兩處言外之音，算是比較嘈雜了。

“大漠孤煙直”，這是王維的名句。詩中的“煙”沖天而去，是上了天。上天是必須的，因為首先，這個煙出身在荒涼的“大漠”，不適宜於生存；其次，這個煙是“孤”身一個，在大漠中忍受孤獨是格外痛苦的；另外，上天需要智慧，這個煙能上天，是因為它靠智慧選定在無風的時候開始上天，否則就是不可能的。總之，王維此每句比上所言李商隱的名句更短，卻包含了三處言外之音構成的嘈雜，所以，不妨說藝術價值上超過了李商隱的名句。

“一鳥花間鳴”，這是李白的名句。一個人在沒有親眼看見任何鳥的條件下，做出這麼一個判斷：花間有一隻鳥。做出判斷不是簡單的事情，這個人做出這一判斷，首先是因為他有功能正常的感覺器官——他的眼睛能夠看見花，他的耳朵能夠聽到聲音；其次，他必須有知識和推理能力——知道鳥聲響起的地方應該有鳥，如今，花間傳來單一的鳥叫聲，所以，花間應該有一隻鳥；另外，做出判斷是有用的——一旦斷定花間有一隻鳥，而我們又想繼續聽這隻鳥鳴叫，我們就不會過度走近花間，以免把鳥驚飛。總之，李白此詩句詩意上勝過王維的“大漠孤煙直”，因為其中的言外之音更加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