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98）

從幻覺飛躍到靈感

文學傑作中通常有詩人從幻覺飛躍到靈感的痕跡。

“白雲還自散，明月落誰家”，這是李白的名句。李白個性的一個方面，是容易進入幻覺：如果沒有白雲的阻擋，明月就會從天上掉落下來。“白雲還自散，明月落”，這是幻覺，靈感是在此幻覺的基礎上增加了“誰家”兩個字。

沒有靈感的點染，再千奇百怪的幻覺也沒有多少意思。不過，靈感對容易進入幻覺的詩人似乎是情有獨鍾。一些現代藝術家正是樂於求助於致幻劑。酒是中國古代詩人使用最廣泛的致幻劑。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這是葉紹翁的名句。詩人由“一枝紅杏出牆來”而幻想到“春色滿園”——“春色”不是具體事物，也就不可能去“滿園”。靈感實際上所作的事情是不多的，那就是在“春色滿園”這一幻覺性的內容的後面加上“關不住”三個字。去掉這個“關不住”，剩下的部分也就索然無味了。“關不住”三個字簡直就是閃閃發光、活靈活現，因為它點出了“牆”的功能，那就是防止牆內的事物“走失”；又表明了園子已經全部被春色充滿了，充滿到了再也容不下“一枝紅杏”的程度。

“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這是柳永的名句。“無語”的意思是有語言能力卻不說話。其中的水向東流逝的長江又不是一個人，所以，一個人是在幻覺狀態才會說長江無語。靈感所作的，是在“長江”的前面加上“唯有”。有了這個“唯有”，就激發出了這樣的言外之意：“唯有長江”首先意味着長江是某一唯一者，成為唯一者不容易，長江成為唯一者，是因為長江具有某種先天性的條件——它的河床是從西向東的，而且，或許也是更重要的是，長江自身也是做出了努力的——讓自己“無語”意味着長江成功克制了自己說話的衝動，也就是忍受了壓抑說話衝動所導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