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26)
寫什麼與怎麼寫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這是李白一首詩的前六句。
“天”、“地”、“不”和“愛酒”等寥寥無幾的詞語翻來覆去地在詩中出沒,就像數目極有限的幾個音符在音樂作品中翻來覆去地出沒。李白此六句詩音樂意味十足,語義稀薄到了極點,如果我們承認這六句詩有無上的藝術魅力,則我們隨即應該意識到:對於詩來說,“寫什麼”幾乎是完全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怎麼寫”。
李白此六句詩確實有無上的藝術魅力,因為其中有這樣的言外之意:說“天地”“愛酒”,這是推理的結果。推理首先要求我們有一定的知識,這裡,我們需要的知識是“愛酒者都會擁有一些特殊的東西”;其次,推理要求我們掌握一定的證據,這裡,我們需要掌握的證據,是“天”有“酒星”,以及“地”有“酒泉”;最後,推理還能最終幫助我們擺脫痛苦——因為推論出“天地”“愛酒”,我們也就不再因為自己愛酒而有“愧”疚之心了。總之,“推理”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大量傑作都有“語言遊戲”意味。這裡只看李白此六句詩的前兩句——“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第一句的第一個字和第二句的最後一個字都是“天”——這有“回文”意味,第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和第二句的第一個字都是“酒”——這是“空中接龍”。
二流詩人看重的是“寫什麼”,對於一流詩人來說,連“怎麼寫”都是不怎麼考慮的問題,一流詩人只想幸運地進入靈感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