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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老必先通莊--略論老莊異同(之二)
送交者: 道還 2017年04月08日20:27:56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概述(上)


(1)通老必先通莊

我的基本觀點是老莊所“得”的道相同,即他們所讀到的無字天書,“大象”(“執大象,天下往。”《老子·三十五》),是一樣的,但選取和論述的角度不同。


老莊的思路似乎可以歸結為三個層次:道,象,名。後兩者都可以稱為德。這樣就有個道和德的框架。老子的話多從道向後論述,先象後名。如“道之為物,唯恍唯惚。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老子·二十一》)和“道常無名。······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老子·三十二》)莊子則是一種回溯。《逍遙遊》中“無待”的層層遞進,《齊物論》中從人籟,地籟,講到天籟等等。當然這不是本質不同,只是他們行文的立足和趣趨有異,道通之後仍然為一。


物有精粗。老子從道的精信講起,一直通到萬物的粗。莊子從深陷於人間世,被名實煩擾的“我”的情信講起,去粗達精。老子從無講到有,從抽象到具體,從無用到有用;莊子則大體上倒過來講。解老子的,很容易順着老子的思路,越解越具體狹隘,以為得到“結”論。解莊子的,順着莊子的思路,越深處越混沌,以至於如墮五里霧中。正如前言中所講,這是兩種不同的“有生氣”的思考,但很少人對後一種會心。


老子講的道流,和莊子的返歸,形成了一個循環;而不是直線式的狹路相逢,互為矛盾。這個循環有如老子說:“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老子·五十二章》。此句是繼續上一章“道生之,德畜之”的道流,講,不可截斷其流。)母與子並不是矛盾的,相互否定的。以名為例,“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子不得母,就會有矛盾。莊子舉朝三暮四為例,“知子”就如只看到暮的數目,顯然就會得到:既是三也不是三,既是四也不是四;既是三又是四,既不是三又不是四;三是相對的,四是絕對的;三是第一性的,四是第二性的,等等。但從朝暮一起看,卻很簡單,“名實未虧(沒有缺失)”。莊子評論說:“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莊子·齊物論》)“天鈞”,即是老子所講的“母”。


我認同憨山和尚的觀點,通《老子》,必先通《莊子》。莊子指示了從一般人出發,如何達精的道路。通《莊子》很難,《莊子》本身難懂。錢穆又認為,非通百家,不能通一家。這是錢穆的經驗之談,非常寶貴。錢穆所講即是“執大象”的意思,沒有對這樣的一個整體圖景的認識,就只能盲人摸象。百家內在的聯繫互通之後,然後能夠發現那個主線,那個“大象”,然後“無物之象”(《老子·十四》),即“道路”。


這個道路是人的,還存在着一個主人,即那個循着此路而行的人,“我”。莊子說:“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齊物論》)上述循環,只是“近”,還必須得到那個驅“使”,行“使”的真宰。老子的“我”與道同在,隱於無名,若有若無。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馬敘倫考)則是從普通人的“我”開始回溯。老子“其猶龍耶”,可以紫氣東來;而莊子則只是莊生,似乎唐代才封聖,宋代才有祭祠。《莊子》是“學而後知”,“道行之而成”的範例,適合於中人及中人以上的人參考。生而知之者,或者修身煉性者,不需要這一步,但也不成其為學。他們的學,即名實系統,互相間交流則可,而旁人往往有不着邊際之感。這是“大象”不同的緣故,錢穆所講的大象,在他們只被當成末節。


象和名都屬於德。《莊子》內篇七篇,都是重心在德。《逍遙遊》中的小大之辯,所講的是德有大小,不是道有大小。關於小大之辯,郭象和支盾有著名的辯論,但這兩人從對象上就弄錯了。我在《結構》中對這個問題已經分析過。燕雀雖小,也有其道,但其德小,致遠恐泥。鯤鵬所游,充塞天地,其德大,才是老子所講的“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老子·六十七》)《莊子·繕性》中說:“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有了這樣的理解,莊子認為小不如大是顯而易見的。


《莊子》一書,勾畫出德的整體,提供了豐富的德的思想。從道入手解讀莊子,就會支離其道。莊子與名家有重疊而異趨,在於名家向形而下的器發展,而莊子則向形而上的道趨近,從象入道。從“我”的角度,莊子向內自省,回歸老子,可以稱之為“內德”,內德之主在於“我”;名家向外馳求,與西方哲學接近,可以稱之為外得,外得之主在於物。《莊子·天下》中評論名家:“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途)隩矣”。(清王先謙注,“隩,曲而隱也。非大道。”)這個評論也適用於西方哲學家和西方哲學。


我認為對《莊子》的研究,在魏晉之後,就陷入停滯狀態,以至於“名”學的絕跡。名學與道之間的聯繫是經由莊子的學術實現的。《莊子》中雖然對名家有所批評,但真正理解名家,深知名家的優缺點的,是莊子等人。莊子與惠施的關係即是一個證明:惠施死後,莊子以立斧飛白的比喻,講自己再無可對談者,其中的落寞不加掩飾。《莊子·天下》篇中說,“(莊子)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或者是在講惠施去世之後的莊子。道家人魏牟與公孫龍也有往復辯論。(《莊子·秋水》)在《莊子》雜篇中,魏牟至少是接近道家學術的人:“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岩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莊子·讓王》)《列子·仲尼》也記載,魏牟曾為公孫龍辯護,認為公孫龍的學術不可輕易視之。


(2)名以指象

老莊雖然寫下文字,但他們都認為他們所講的並不等同於他們想要傳達的那個。也就是說,老莊的書是他們用來指月的手指,指並不等同於月。但老莊所指,首先是名之外的象,更類似於雲氣;氣象萬千,然後其中有道。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莊子說:“得意而忘言”。名是他們所用的“指”示的工具。所以讀他們的書,不能尋章摘句地從字裡行間去發掘,而要與他們並肩而立,隨着他們的所指,望過去。李宗吾說,先不要管“子曰,盧梭說”,要“自己探頭看看外面世界的真相”,然後再回頭看看前人說的是否對。李宗吾這個方法是忘掉名,而對“象”有所認識,再來讀《老子》。我認為李宗吾這個方法是讀老莊的方法,也是老莊所講的方法。以對象為對象,即是李宗吾所講的“自己探頭看看”,大致上等同於科學上講的尊重事實;用老莊的話講,就是尊道貴德,但這裡存在一個“人和我”的重大差別,留在稍後詳述。


韓非子說:“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韓非子·解老》)人世間絕大多數對象,就如韓非所講的活着的大象,不能像杯子,桌子那樣,放在眼前就可以發出一些宏論;而只能以象的方式來理解。如有人曾舉美國的大學為例,美國的大學沒有圍牆,即便從地域這樣簡單的角度,將其分隔出來,畫出邊界也不可能,更不要說大學中各種與社會千絲萬縷的聯繫了。此類的對象遠比可以確知的對象為多,如河流,春天,社會,歷史,國家,世界等等。小大之德的區別也在於此,像河流,春天,社會,歷史,國家等,都屬於大德,只能以象的形式理解。名用於可以確知的對象。這個分別不是絕對的,“大象”這個動物,現在又屬於小。


從無物之象到象,都是老莊所指的範圍:既有“不可致詰”,也有“執大象,天下往”。道由象才能過渡到言辭。有常名的那個不可得而言之,“道常無名。······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老子·三十二章》)。名是人造的。同一個名,不同的人講起來,意義未必相同。所以象和名之間,有個我的樞紐,而不是一個名對所有人都是同樣的意義。這裡面還有一個語言的層次,如中文和英語等。有人在這個層次做文章,認為只有廢除中文才能引進西方文明,這是一種典型的削足適履。這樣的主張沒有一點兒文明——民主或科學,在裡面。這是野蠻:先剝奪你的語言,再講言論自由。


名可言,就有其止,即有其限定:名根據這一物定下來,就沒法用來講那一物(蘇轍《老子解》第一章)。這個時刻的名,又沒法等同於那個時刻的名,除非沒人再去用它。名的限定造成了,人不能兩次,甚至一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類似地,人也不能經歷同一個火焰,春天,社會,歷史,國家,世界等等。名如果沒有限定,就是個不清楚的範疇,無法單獨用來描述物,需要有物,實,語境等來輔助才行。物,實,語境等,總歸起來即可以用象來概括。


這樣來看,同一個世界或者說完整的認識,就有道,象,和名三種不同的體系,或者說層次,表象,等等。這裡面哪一種決定另外兩種,或者側重在何種,就有不同的學問。如果認為象是最重要的最根本的,那麼當然世界應該有個完美的永恆的象(相),現實只是不完美的表象。名要根據這個完美的象而連綴成名的體系,這就成了柏拉圖那樣的理型哲學。柏拉圖的哲學也有其“象”,只不過是以人為的“相”去取代自然之象。


認為名是最重要的,嚴格定義的名,根據嚴密的語法和邏輯,就可掌握象和世界。這種類型的學問中西都有,禮教被稱為“名教”,也是有其原因的。現代科學引起的“小科學家”的狹隘:過度自信,教條,不容異己;與“腐儒”“小儒”類似。哲學從理想的理型出發,規劃名,固然是有限的;但用名去教條地硬套實和象,則是庸俗的。庸俗化是哲學和思想致命的瘟疫。俗語講,“俗不可耐”,思想庸俗的確是世上最容易令人厭煩的東西。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借杜慎卿之口很辛辣地說,一個書辦(刑名小吏)也來解《論語》,《論語》豈是這樣的人講得的。吳敬梓所講即是可耐不可耐,而不是可不可以的一個例子。


現在很多人知道“平庸之惡”。但這種惡,是過,而不是錯。過者,“度也”(《說文》),有過度的意思,當然也就隱含了錯的意思,但沒有錯那麼明顯。過與錯不能完全互代。“過則勿憚改”(《論語·學而》),如改成“錯則勿憚改”,就不倫不類。所以孔子講:“觀過,斯知仁矣”(《論語·里仁》)。這是得其“中”的意思,不是專看錯誤,去挑剔雞蛋裡的骨頭來識仁。(錢穆云:“如子路喪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昔人以此為觀過知仁之例”。孔子為顏淵哭而慟(過度),也屬此類。)老子孔孟都是庸俗化的受害者,與他們相比,伊壁鳩魯,尼采等人只算是小冤案。以鄉愿為中庸的庸俗,是過的一個典型。但將這個平庸認識作為學問來講,就不再是過,而是錯。


老莊用來指的言辭,多是以象為背景發出來的,但他們認為道比象更為根本,對其具某種限定性;象又比名更為根本,對其具某種限定性。這裡需要注意,是限定,而不是決定。我認為這裡的區別是,與一(或多)因一果的推理不同,限定可以包括多因多果的情形:同樣的因——前提條件,卻可能得到相反的果;而因總是至少成對出現,“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老子·二》)。這樣的多因多果,顯然不能反推而得知,這在對歷史的理解上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這也是理解“反之動”的基礎。這個基本的認識,導致“中國如何是因為沒有某因素”,“西方如何是因為有某因素”,以及諸如此類的觀點,令人難耐。


西方哲學重視外在事物,所以精確限定“名”的方法得到了極端的發展。名學是西方的強項,是中國學術的弱項,這一點引起很多中國人的羨慕。(如,張遠山《中西思維層次之差異及其影響》)西方人對名的重視與中國人對名的不重視的程度幾乎相當。但這不是一種截然的分別,是一種大體上的偏重。“名無實”,越純粹的符號的名,越沒有實的對應。公孫龍的邏輯遭到挫折,是因為孔穿和鄒衍指出他有證明“臧三耳”的理,但人有兩耳是普通人習以為常的實。普通人對符號性的名難以理解和接受。公孫龍的東道主人平原君顯然仍然接近普通人的認識,所以接受了孔穿和鄒衍的實。


西方哲學則找到了好的東道主人,在抽象地論證上帝的存在這一問題上,得到了發展的機會——被稱為“最後一個教父和第一個經院哲學家”的安瑟倫,是個大主教。從外物發端的名,反而在最深層的形而上得到發展,不能不說歷史是曲折的,“反之動”。


西方有哲學,所以發展出了現代科學,這是中國人的一種誤解。這種誤解如同講水從水泵產生一樣。但向這個源頭要活水的時候,人們發現它是僵化的,死的。邏輯實證是反思科學時,才被認定是科學的內在要素。像物理這樣的基礎學科,美國大學往往沒有哲學必修課的設置,中國大學反而有,這是什麼道理?


在物與人的關繫上,哲學是從人發端的學問,科學是從物發端的學問。希望科學普及,將與常識迥異的名,符號或者科學被普通人接受,必須有哲學上的細緻工作,將名實之間的層次和聯繫建立起來,然後才有可能實現。至於目前,用壓倒普通人的名聲和勢利來推銷科學主義成為一種常態,這樣的科學吸引了什麼樣的科學家和聽眾,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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