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古詩（2）

2、“枯魚過河泣，何時悔復及？作書與魴鱮，相教慎出入。”（《枯魚過河泣》）

枯魚是死魚，一條死魚因過河而泣，這首先意味着它復活了，但死而復活並沒有讓這條魚快樂，反而哭了起來，大概是因為它上次臨死前已經嘗過“悔”的滋味，活着意味着悔可能再一次降臨，悔的可能降臨所引起的恐懼感，超過了死而復活所帶來的快樂。

這條復活了的魚又想“作書與魴鱮”，想告誡它們“慎出入”，因為有過切膚之痛的這條魚連其它魚的悔也不能忍受。

“悔恨”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3、“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這是“古詩十九首”的“回車駕言邁”。

有意味的是“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四顧”的意思是四面環視，“茫茫”的意思是遼闊。

如果沒有眼睛，人就不會有“四顧”的動作；能最有效的感知到“茫茫”的也是眼睛；眼睛還能最有效的感知和區分“百草”；眼睛本身固然看不見“東風”，但能看見百草的搖擺，最終幫助想象力看見這個東風。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這是“古詩十九首”的“生年不滿百”。

有意味的是“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秉”的意思是抓握。

“燭”是人工物，是人類的創造。有了“燭”，我們就能在某種程度上延長“晝”，就能解除“晝短夜長”帶來的痛苦。作為創造之象徵的“燭”能制伏晝短夜長帶來的“苦”，“生年不滿百”和“千歲憂”也將有可能被其他的創造物制伏。

“創造”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5、“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栗。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報區區，懼君不識察”。這是“古詩十九首”的“孟冬寒氣至”。

有意味的是“愁多知夜長”。其字面含義是：憂愁多，就知道夜的漫長。

“愁多”固然讓人痛苦，但也不是完全消極的東西，因為它可以讓我們增加知識——“知夜長”。或許，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消極的東西。“達觀”是正確的人生態度。

6、“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是曹操的《短歌行》。

有意味的首先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對酒當歌”的意思是應當對酒且歌；“去日苦多”的意思是流逝的日子（天數）多得讓人痛苦。

我們想要喝酒唱歌，就為自己找來理由（藉口），現在的理由是“人生”短暫得“譬如朝露”。“朝露”的壽命不超過一天，說“人生”“譬如朝露”，這是誇張。有了誇張之後，我們就不再適宜於說真話了，“去日苦多”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真話，但既然人生短暫得像是壽命不超過一天的“朝露”，怎麼能又說已經流逝了的日子多得讓人痛苦？這等於說“我的壽命不到一天，過去了的一萬天讓我痛苦”。這是“誇張”引起的自相矛盾。

“誇張”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有意味的還有“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三匝”的意思是三圈。

夜空中的發光體有一顆月亮和一些星星，但有用的，也就是光亮得足以為“烏鵲南飛”照明的，只是那顆月亮，有用是稀有的；一個東西要想變得有用，它就必須擁有相當的實力，以戰勝自己的競爭者，月亮必須明亮得足以讓大量的發光體（“星”）似乎從夜空中“消失”——這是“月明星稀”蘊涵的意思；“烏鵲南飛”的目的，是為自己找到“可依”的“枝”，也就是找到對自己有用的樹枝，但即使經過“繞樹三匝”，也還是難以找到，有用的東西是難以尋覓到的。

“有用”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哲學上有“有用即真理”這樣的實用主義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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