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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運生解《紅樓夢》(10)
送交者: 彭運生 2017年04月02日17:12:52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彭運生解《紅樓夢》(10)


1、作為痴情之化身的賈寶玉

第三十九回寫賈寶玉因為劉姥姥所編故事而着迷。


那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的有些見識,況且年紀大了,世情上經歷過的,見頭一個賈母高興,第二見這些哥兒姐兒們都愛聽,便沒了說的也編出些話來講。因說道:“……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只聽外頭柴草響。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緻的一個小姑娘……”剛說到這裡……丫鬟回說“南院馬棚里走了水(指失火)……”賈母足的看着火光息了方領眾人進來。寶玉且忙着問劉姥姥:“那女孩兒大雪地作什麼抽柴草?倘或凍出病來呢?”賈母道:“都是才說抽柴草惹出火來了,你還問呢。別說這個了,再說別的罷。”寶玉聽說,心內……不樂。……一時散了,背地裡寶玉足的拉了劉姥姥,細問那女孩兒是誰,劉姥姥只得編了告訴他道:“……小姐……名叫茗玉……生到十七歲,一病死了。”寶玉聽了, 跌足嘆惜,又問後來怎麼樣……


這裡的靈魂,是人性中的“喜愛痴情”,而賈寶玉則是“痴情”的化身,他被用來暗示了“痴情”的偉大價值:劉姥姥所講故事,人人知其為編造,但賈寶玉不由自主地關心起故事中那個“極標緻的小姑娘”的命運,“馬棚失火”事件衝散了眾人聽這個故事的興致,而賈寶玉的關切卻一如既往,以至於賈寶玉被林黛玉等人所嘲弄。但賈寶玉的執着(痴情)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點:只要有這樣的痴情者存在,美好的事物在這個世界上終將免於厄運、獲得救助……

 

2、可敬可畏的老者

第四十回寫賈母作為老者的可敬可畏。


說笑一回,賈母因見窗上紗的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這個新紗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兒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裡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卍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過這樣的……”賈母聽了笑道:“呸,人人都說你沒有不經過不見過,連這個紗還不認得呢,明兒還說嘴。”薛姨媽等都笑說:“……老太太何不教導了他,我們也聽聽。”……

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作蟬翼紗,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鳳姐兒道:“這個名兒也好聽。只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色。”賈母笑道:“你能夠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沒處放的東西,就說嘴來了。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着,就像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


常人都以為鳳姐兒是“沒有不經過不見過”,鳳姐兒也說自己“紗羅也見過幾百樣”,而在年老的賈母眼裡,鳳姐兒只不過是“見過幾樣沒處放的東西”而已,這也僅僅因為鳳姐兒年輕,賈母則不僅知道這種紗的“正經名字”是“軟煙羅”,而且知道“軟煙羅”的顏色種類及其得名的原由。

民間諺語中有“家有老,是個寶”、“薑是老的辣”等說法。“敬重老者”是這個故事的靈魂,“賈母”乃是“老者”的象徵,賈母知識豐富,而且親切風趣,總之是值得敬重的。

 

3、劉姥姥的詼諧

第四十回寫劉姥姥在大觀園中的詼諧表演。


鴛鴦笑道:“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喝酒吃飯都有一個蔑片相公(今之搞笑者)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篾片了。”……鳳姐兒卻知道是說的是劉姥姥了,也笑說道:“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的商議……鳳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又說道:“這裡的雞兒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琥珀在後面捶着……鴛鴦也進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劉姥姥笑道:“姑娘說那裡話,咱們哄着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


這裡的劉姥姥是人性家族中“喜愛詼諧(讓別人快樂)”的化身。劉姥姥發出了這樣的隱秘聲音:“詼諧”是這個世界所必要的,因為有的人為了獲得詼諧而設計、煞費苦心;“詼諧”又是偉大的,因為它能給所有的人帶來極樂;“詼諧”又是來之不易的,因為它首先要求詼諧者犧牲尊嚴、裝瘋賣傻。

 

四十五、詼諧與超越詼諧

第四十一回寫劉姥姥的妙語。


劉姥姥……向賈母道:“誰知城裡不但人尊貴,連雀兒也是尊貴的。偏這雀兒到了你們這裡,他也變俊了,也會說話了。”眾人不解,因問什麼雀兒變俊了,會說話。劉姥姥道:“那廊下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我是認得的。那籠子裡黑老鴰子怎麼又長出鳳頭來也會說話呢。”眾人聽了都笑將起來。


劉姥姥認識“鸚哥兒”和“黑老鴰子”,甚至認識“鳳頭”,所以,現在籠子裡的這隻鳥她應該也認識,卻又假裝不認識,用“後天長出了鳳頭的黑老鴰子”這樣不合乎常情的、笨拙的詞語為這隻鳥命名,總之是不傻的人故意表現出傻來。

但劉姥姥的妙語超越了詼諧,它本質上是包含了詼諧的天才之作。其中的靈魂是作為人性之一種的“厭惡城市”。城市的可惡得到了這樣的隱秘論證:一隻“黑老鴰子”一旦來到了“城裡”,它實際上也就進入到了“籠子裡”,它從此會不斷地說出一些它所不理解、因此也即是無意義的話,它固有的頭會不倫不類地變成“鳳頭”,而它身體的其它部分還是老樣子。

為《紅樓夢》作注釋的研究者,總是指出文中的那隻鳥其實是“八哥”。這不是必要的,因為這對於我們的鑑賞不會有實質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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