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1)
詩與人的因果欲
詩的藝術價值,相當的一部分源於它對人的“因果欲”的滿足。對因果關係的喜愛(因果欲),是人的一種本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這是杜牧的詩《清明》。“欲斷魂”的意思是極度痛苦。這四句詩讀起來讓我們覺得是一氣呵成。詩中的那個人為什麼極度痛苦?是因為他行走在“雨紛紛”的“清明時節”的“路上”。這個人為什麼向一個“牧童”去“借問酒家何處有”?是因為這個人想要進入一處酒家。這個人為什麼想要進入一處酒家?是因為這個人需要進入一個既能讓他避雨又能讓他獲得熱量的地方——現在正下着雨,需要避雨自然不在話下,“清明時節”固然不是寒冷的季節,但這時候如果是“雨紛紛”,那還是有些涼意的,因此需要補充熱量,而酒可以讓飲者身體發熱,總之,一處酒家能夠同時滿足這個行人對避雨和補充熱量的雙重需要。末尾兩句詩相互間的因果關係不是隱隱約約的,而是明顯的——牧童之所以“遙指杏花村”,是因為有人向他“借問酒家何處有”。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是王之渙的詩《登鸛雀樓》。“窮千里目”的意思是遠眺。四句詩讀起來讓我們覺得也是一氣呵成。現在,首先來看前三句的關係:從“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到“欲窮千里目”,其間隱隱約約地有這樣的因果關係——我們之所以“欲窮千里目”,是因為我們想要看見“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這樣的景象,具體言之,是因為“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所包含的都是一些巨大的事物,乃是我們只有遠眺才能感知到的景象。再來看“欲窮千里目”和“更上一層樓”的關係,我們之所以想要“更上一層樓”,是因為我們“欲窮千里目”,“窮千里目”是結果,“更上一層樓”是其原因,我們處身在低洼處,自然不能遠眺。
藝術品給人的“一氣呵成”的感覺,乃是一種良好的感覺。“一氣呵成”的實質,是隱含在各部分之間的因果關係。反過來可以說,如果詩中沒有任何隱隱約約的因果關係,我們就不會有閱讀上的“一氣呵成”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