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35）

中國古人對“平淡”的偏好

每一個動物物種通常有一種或者數種感覺器官十分靈敏，如果說是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則造物主希望動物們容易受到感官上的刺激，因為這有益於動物們的生存。

讓動物容易受到刺激，其實有兩種途徑，除了賦予動物感覺器官強大的感覺能力，另一條途徑是造物主讓萬物的刺激性最大化，譬如讓花的鮮艷和香味都最大化。在蜜蜂的感覺力不變的前提下，花的色彩越是鮮艷香味越是濃郁，蜜蜂受到的刺激就越是強烈，換言之，蜜蜂就越是興奮。對於動物來說，越是能給它們的感覺器官帶來強烈刺激的，就越好。

喜愛強烈的刺激或許是動物的天性。

常人藝術上喜愛的東西，被中國古代的雅人譏為“濃鹽赤醬”。

西方古典繪畫追求美的傾向是鮮明而普遍的，西方的一些現代藝術卻又轉到了丑，但不管是美還是丑，都能強烈作用於人的感覺器官。

中國繪畫在唐代出現了所謂水墨畫，水墨畫首先呈現出來的即是平淡——它沒有了絢爛的色彩；中國早期音樂里有七聲音階里的“4”，後來卻放棄了，實際上，這個“4”帶給我們耳朵的刺激是最強烈的。

中國古人推崇平淡，其實質是排斥藝術品對我們感覺器官的刺激，也就是讓藝術品中那個深邃的東西更容易地湧現出來。

“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宋代梅堯臣的這兩句詩，表明平淡風格的詩，到了宋代，已經受到了相當的重視。蘇東坡推崇平淡，似乎是把陶淵明詩奉為平淡的典範。

詩的平淡風格到底有什麼特徵？或許，首要的一條是詩中的事物都是常見的，而不是孔子不願意去談論的所謂“怪、力、亂、神”之類。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風自南，翼彼新苗”、“日暮天無雲”，這都是陶淵明的名句。“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雨中山果落”，這都是王維的名句，王維被公認為平淡風格的大師。

“龍驚不敢水中臥”、“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這都是李白的名句，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平淡，這是由其內容決定了的。

平淡風格似乎與所謂寫實主義有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