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74）

通俗不易懂

我給大學生們開設“唐詩精華”和“宋代詩詞”等課程，對於PPT上的每一件作品，我要求學生找出那些自己一看就覺得懂的句子，進而對學生們說：如果你只對神秘和神奇感興趣，抓住這些句子就夠了，其他部分與神秘和神奇是沒有關係的。好詩是造物主送給全人類的禮物，不是專門送給那些有學問的人的禮物，所以，造物主不可能讓好詩晦澀難懂，但也不可能讓好詩真的成為大白話——大白話是寡淡無味的。這就是“通俗不易懂”——字面上的意思你一讀就明白，那飄忽不定的所謂言外之意則是神秘和神奇的實質內容。

通俗又易懂的，是老太太們的拉家常；既不通俗又不易懂的，是科學家們的行話；通俗卻不易懂的，只能是好詩。

作為神秘和神奇之內容的言外之意，似乎是竭力想從那些外表通俗的詩句中脫身而出，或許可以這麼說，言外之意總是把那些外表通俗的詩句作為自己暫時的安身之地。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任何外表不通俗的詩句中隱含言外之意的案例。

欣賞好詩用不着多少知識。“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是王昌齡的名句，“龍城飛將”是什麼人？解答這樣的問題似乎必須依靠查字典，其實不然，因為正確的答案只存在於詩句當中：“龍城飛將”是一旦擁有就可以阻止“胡馬度陰山”的那樣一個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是杜甫的名句，“英雄”的意思是什麼？同樣地，正確的答案只存在於詩句中：“英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樣的故事能夠使之“淚滿襟”的人。“潮打空城寂寞回”，這是劉禹錫的名句，“空城”是什麼意思？“空城”是“潮”將其“打”過之後“寂寞”而“回”的一座城；“寂寞”是什麼意思？“寂寞”是“潮”“打”過一座“空城”之後返“回”時表現出來的狀態。總之，好詩之所以是好詩，重要的一點是：其中的每一個字的意思幾乎都可以由其他部分來定義。必須依靠詞典才能讀下去的詩十有八九與好詩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