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15）

特種因果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是杜牧的名句，其中隱含了一個因果關係，。此因果關係有兩個特點：首先是自因自果——“商女”的“不知亡國恨”是商女“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原因；其次是“糊塗的原因明確的結果”——商女是在“不知亡國恨”這一稀里糊塗的狀態下作出“隔江猶唱後庭花”這樣的行為。同時滿足“自因自果”和“糊塗的原因明確的結果”這兩個條件的因果關係，便是本文所言“特種因果”。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是王昌齡的《閨怨》。前兩句詩隱含的特種因果還是比較明顯的，後兩句其實也隱含了特種因果——“閨中少婦不知日後會‘忽見陌頭楊柳色’，所以就‘教夫婿覓封侯’”，將之做這樣的改寫之後，特種因果也就顯而易見了。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是王之渙的名句，或許可以作這樣的改寫：一個人不知“春風不度玉門關”，所以就用“羌笛”去“怨楊柳”。還是特種因果。

隱含特種因果關係是詩中常見的現象。崔顥的詩句“小婦春來不解羞，嬌歌一曲楊柳花”、李煜詞句“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程顥的詩句“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都是。

特種因果中的另一個類型，尤其富有藝術魅力。“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這是岑參的名句，前所言“自因自果”中的“自”，都是某個人，岑參此名句中與之對應的，卻是非人的“庭樹”。岑參此名句有這樣的言外之意：這兩句詩呈現出知識的外觀，說的是一種因果關係——“庭樹不知人去盡”是原因，庭樹的“春來還發舊時花”是結果。一個人想要控制其他事物，譬如想要讓庭樹開出與“舊時”不一樣的“花”，他首先需要有知識，因為知識可以指明努力的方向——設法讓庭樹“知”道“人去盡”了；一個人想要控制其他事物，需要有特殊的本領——想要讓庭樹開出與舊時不一樣的花，他必須有讓常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才能，因為這一才能，使得庭樹對“人去盡”這樣的現象有所“知”覺。總之，“控制其他事物”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與岑參此名句實質相同的，還有李白的名句“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因為我們可以將之改寫為“春風不知別苦，遣柳條青”。更值得注意的是：李白此名句的言外之意，全同於岑參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