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43）

說“鍊字”

“白雲抱幽石”，這是謝靈運的名句，通常被認為是所謂“鍊字”的典範——其中的“抱”字太引人注目了。

這樣的鍊字隱含了兩個性質。首先是擬人化，“白雲”沒有手，自然談不上去“抱”，現在硬說白雲會去抱“幽石”，當然是把白雲擬人化了。其次是解釋性，“幽石上的白云為什麼長久地不散去呢”，這是詩人可能遇見到的現象，終於，詩人得到了答案：那是因為這些白雲抱住了幽石。這就是“白雲抱幽石”的由來，也就是解釋的結果。

擬人化和解釋性相統一，是大多數“鍊字”作品的實質。

“林吐破顏花”，這是李白的詩句，“破顏”的意思是變為笑臉。能體現“鍊字”性質的，是其中的“吐”字，“林”木沒有嘴，自然談不上“吐”出什麼，現在硬說“林吐破顏花”，當然是把“林”給擬人化了。詩人（李白）當初想要解答的問題是：為什麼“林”中會出現讓人看了就喜笑（“破顏”）的“花”？一番遐想的結果，是“林吐破顏花”的產生——那些花原本是在“林”的體內，“林”最終把這些花給“吐”了出來，就像一個人把身體裡的痰或口水給吐了出來。

李白此詩句還隱含了這樣的言外之意：被“林”作為廢物給吐掉的“花”，尚且讓人看了就喜笑，“林”本身該是多麼地美好啊。總之，“森林”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擬人化給詩句帶來了一目了然的非凡性，解釋性則讓詩句內容上不至於顯得完全荒謬。不完全荒謬的擬人化，其實是解釋性的一個結果，也就是詩人給現象尋找原因的一個結果。沒有解釋“為什麼森林裡出現了讓人看了就喜笑的花”這樣的衝動，“吐”字就不大可能會在詩人心中出現。

“綠水藏春日”，這也是李白的詩句，“藏”是人或某些動物才能完成的動作，現在說“水”居然把“日”給“藏”起來，這就是把水給擬人（動物）化了。此詩句也是解釋的直接產物，詩人想要解答的問題是：為什麼水中“有”一個太陽？

李白此詩句隱含的言外之意是：水居然把太陽給藏了起來，水這是創造了奇蹟。創造奇蹟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是任何水都可以創造奇蹟，只有在水成為了“綠水”的時候才可以；其次，綠水也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創造奇蹟，而是必須等待“春”的來臨。總之，“創造奇蹟”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當然，不是所有的“鍊字”都是擬人化和解釋性的統一。譬如“青山落鏡中”，這也是李白的詩句，“落”字引人注目，可以說是鍊字的結果，此詩句隱含的只有解釋性——為什麼“鏡中”出現了“青山”，卻沒有擬人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