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50)
常識的用途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是蘇東坡的詞句,“一點”的意思是數量(空間)上的小,“快”的意思是涼快。
這兩句詞相互之間的關係是什麼?要想解決這個問題,讀者需要藉助於常識:人們盡力呼出一口氣,這口氣就會形成風,自然,這是一股小小的風,三米開外大概完全感受不到它,不過,我們由此發現,氣與風之間的關係是顯而易見的,所以,蘇東坡這兩句詞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這樣的:“一點浩然氣”變成了“千里快哉風”。
從被這樣理解的兩句詞,我們可以聽出這樣的言外之意:“一點浩然氣”居然能產生“千里快哉風”,可見這個“一點浩然氣”乃是神奇之物。神奇之物的價值,首先在於它能造福於廣大的區域——在自己的“千里”途程中給各種生命帶來涼快;其次,這個神奇之物是“一點”,這意味着神奇之物不與萬物爭搶生存空間。總之,“神奇之物”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一寸相思一寸灰”,這是李商隱的名句。這個“一寸相思”和這個“一寸灰”是什麼關係?有這樣的一條常識:灰是事物燃燒之後的剩餘物,“相思”也只能是被火燒之後才成為灰;但還有另外一條常識:一寸長的木材燃燒後成的灰,通常不足一寸長。
根據這兩條常識,我們從李商隱此名句可以聽出這樣的言外之意:“相思”被燒之後所成“灰”的長度與沒被燒之前的長度相等,表明相思是不尋常之物,這個相思有可能因此而被人關注,但被關注是可悲的,因為首先,相思被關注的前提是自己必須經受被焚燒的痛苦;其次,相思被燒毀成灰之後被關注,意味着相思並不能享受自己因為被關注而可能帶來的快樂。總之,被關注是得不償失的。“被關注”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文學傑作不是常識,但理解文學傑作的字面含義的時候,常識是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