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71） 傑作的辨識 “風輕粉蝶喜，花暖蜜蜂喧”，這是杜甫的名句。 把“風”和“輕”顛倒位置，就成了“輕風”，輕風就是輕微的風；把“花”和“暖”顛倒位置，就成了“暖花”，暖花應該就是溫暖的花。不過，“溫暖的花”這樣的說法是奇怪的，讓人感覺不對勁的。 一個詩句中包含了讓人感覺彆扭的說法，這個詩句算不上傑作就是確定無疑的了。如果說杜甫這兩句詩中只有一句是傑作，我們首先加以淘汰的只能是後一句。 “風輕粉蝶喜”隱含了讓一件作品成其為傑作的言外之意：喜悅狀態來之不易，一隻蝴蝶想要進入喜悅狀態，它首先必須具備某種主觀條件——擁有“粉”，其次還必須具備某種客觀條件——風是輕風，而不是猛烈的風或者無風。“喜悅”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短短桃花臨水岸，輕輕柳絮點人衣”，這是杜甫的詩句，“短短”的意思是極短，“輕輕”的意思是極輕，“點”的意思是一觸即離。 “短短桃花”是奇怪的說法，“非常短的桃花”，這樣的說法太讓人費解了。 “輕輕柳絮點人衣”卻有這樣的言外之意：“點”包含了“短暫接觸”的意思，不是任何事物都能與其他事物短暫接觸，“柳絮”能夠短暫接觸到“人衣”，首先是因為柳絮具備主觀條件——它是“輕輕”的；其次還因為具備了客觀條件——風的存在，要是沒有風，柳絮就只能靜靜地待着；短暫接觸不容易引起被接觸者的深深厭惡之情——如果柳絮牢牢粘住人們的衣服，它大概不會有什麼好待遇。“短暫接觸”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在靈感帶來“輕輕柳絮點人衣”之後，杜甫決定再寫出一句，以便與之形成對偶，用“桃花”來對“柳絮”，那是沒什麼可說的了；用“臨水岸”來對“點人衣”也是好得很；可是用什麼來對那個“輕輕”呢？或許，用兩個相同的形容詞構成的詞語去恰如其分地描述桃花是困難的，但總不應該用這個“短短”來充數吧。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杜甫憑自己的技藝無論如何也寫不出像“輕輕柳絮點人衣”這樣有言外之意的詩句來。 順便說一句，杜甫似乎格外喜愛“輕”這個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