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79）

1、詩人懂自己傑作的“思想內容”嗎？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這是王維的詩“竹里館”，“幽篁”的意思是幽深的竹林，“嘯”的意思是撮口發出長而清越的聲音。

如果說“彈琴復長嘯”是一種藝術演出，而“幽篁”和“深林”意味着閉塞，則這樣的藝術演出沒有商業化，就是因為演出地點閉塞。商業化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行得通，閉塞就是一種障礙——深林里的藝術演出不為人所知，自然就沒有人成為它的觀眾了；如果說“明月”是這場藝術演出唯一的觀眾，則可以說這場演出不至於完全沒有社會價值，而且，表演者也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的票房價值——明月通過為表演者提供照明而相當於買了一張入場券。總之，商業化是有門檻的，商業化更意味着雙贏。“商業化”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杜甫說王維是“高人”，王維給歷代讀者的基本印象是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王維這首著名的詩卻是在暗示商業化的價值，王維本人知道這一傑作的“思想內容”嗎？

2、深情催生傑作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這首王維的一首雜詩，“著花”的意思是開花。

張三對李四說：您從我的故鄉來（這裡），應該知道有關我故鄉的事情，而張三的最終目的是求李四，是讓李四回答“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這一問題。成功的求人首先需要我們向對方表達敬意——稱對方為“君”；成功的求人還需要我們聰明地選定那些確實能夠幫助我們的人——能有效回答“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這一問題的人，只能是從我們的“故鄉來”的人，我們只求這樣的人；其三，成功的求人還需要我們聰明地，也就是委婉卻也是明確地，要挾對方——一句“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有這樣的言外之意：一個正常人在某個地方待過，就會知曉這個地方的事情，如果你竟然不知道你待過的地方的事情，只能表明你算不上一個正常人。“求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我們似乎能從這首詩讀出這樣的意思：王維對故鄉一往情深，而且一提及故鄉，他就會想起“寒梅開花綺窗前”這一溫馨而美麗的畫面。沒有這樣的一份故鄉情，這首傑作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問世的。自然，深情僅僅可能催生傑作，深情本身還遠遠不就是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