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86）

敏感於反常現象

“新秋一葉飛”，這是韋應物的詩句，“新秋”的意思是初秋。

此詩句隱含的言外之意是：一片樹葉想在秋季剛一開始的時候就飛起來，而且真的像一隻鳥那樣飛了起來，可以說這片樹葉是提前進入享樂狀態，提前享樂來之不易——初秋的時候，樹葉通常不會自然掉落，這片樹葉現在想要飛起來，它首先必須作出某種努力，最終擺脫它所屬樹木對自己的束縛；其次，這片樹葉還交上了好運氣，以至於它剛從樹木脫落的時候颳起了足夠猛烈的風。“提前享樂”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一萬片樹葉在空中飛舞，那其實是深秋時節里的一種常見的現象；“天空中只有一片樹葉在飛”卻只能是罕見的現象，我們的詩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這一罕見的現象吸引住了，感覺到了某種反常，繼而發現了證明它是反常現象的證據——現在可是“新秋”，遠遠不是樹葉從樹木自然而然地、也就是不費力地脫落的時候。敏感於反常現象，是一種詩的稟賦。

解釋成癖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這是韋應物的詩句。

早晨，我們的詩人注意到：早就長出來了的那些春草變得有些濕漉漉的，於是解釋道：那是因為“微雨夜來過”；接着又冒出這樣的一個問題：“微雨”為什麼在“夜”晚“來過”？於是解釋道：是因為這場微雨“不知春草生”。韋應物此詩句首先是兩次解釋的產物。

韋應物此詩句隱含的言外之意是：微雨做了一件錯事，也就是做了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那就是讓自己下到那些已經長出來了的春草上。想要避免做錯事，微雨要麼必須信息靈通——早早就知道春草已經長出來了；想要避免做錯事，微雨要麼必須足夠聰明——只在能見度高的白天出行。“避免做錯事”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