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93）

1、好的風景詩不是風景而是好詩

“草靜多翻燕”，這是司空曙的詩句，“靜”的意思是不動，“翻”的意思是翻滾。

風景是一種神奇的東西，“草靜多翻燕”作為風景，構成它的因素除了實實在在的“草”和“燕”，還有一種叫做“無風”的事物，風景之所以本性上是神奇的，是因為它是有無相生的結果；風景還是脆弱的東西——只需一點點風，草就不可能“靜”了，沒有幾隻燕子能夠自由“翻”滾了，一句話，“草靜多翻燕”這樣的風景就徹底地消失不見了。“風景”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人們因為風景而如痴如醉，這不是少見的現象，人們如痴如醉，是因為他們對某個深邃的東西有了朦朦朧朧的感知；好的風景詩可以讓人們對那個深邃的東西產生更清晰的感知；對好的風景詩的分析如果算得上科學，它就能讓人們感受到一片耀眼的明亮。

2、文學批評家最重要的稟賦是什麼？

“戀花同野蝶，愛水劇江鷗”，這是司空曙的詩句，其字面含義當是：喜愛原野上的花與蝴蝶的相同，比鷗更喜愛江水。

張三拿李四和王五同自己相比較，意味着李四和王五首先受到了張三的關注。一個人說“戀花同野蝶，愛水劇江鷗”，也就意味着“蝶”和“鷗”受到了這個人的關注。不是誰都可以受到關注，蝶和鷗受到關注，是因為這二者都具有某種不多見的才能——飛行的才能；人們關注一些事物，不僅僅因為這些事物有特殊的才能，還因為這些事物有與人們相同的愛好——蝶和鷗受到某個人的關注，是因為蝶“戀花”人也戀花，鷗愛水而人也愛水。“受到關注”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在科學繁榮的時代，沒有理論才能，不能極熟練地掌握科學理論，沒有人能成為稱職的批評家。不過，批評家更重要的稟賦，是能從海量的文學作品中一下子辨識出那些有言外之意的部分，而最重要的稟賦，是堅信自己辨識傑作的才能——揭示傑作隱含的言外之意，這項工作通常是如此之困難，容易讓批評家懷疑自己的感覺，以為自己剛才作出的“這是傑作”的判斷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