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235）

题材（内容）的意义

“寒林叶落鸟巢出”，这是许浑的诗句。

“林”、“叶落”和“鸟巢”，这些都是我们通过看才能感知到的事物；看总意味着我们看某个事物，而任何事物从根本上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看见的——譬如要想看见“鸟巢”，我们只好等到天变得足够的寒冷，等到树叶因为寒冷而凋落。“看”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敕勒歌”中的名句。此二者的深层结构是相同的，都是一个事物导致前后相继的两个后果，譬如“风吹”导致的第一个结果是“草低”，第二个结果是“见牛羊”。

就艺术吸引力来说，许浑此诗句不敌“敕勒歌”的名句，这是由二者题材（内容）上的差异引起的：“风吹草低见牛羊”中包含了不同寻常的事物——“草”，这个草不同寻常地高，以至于能“藏住”牛和羊，而许浑的此诗句中没有这样不同寻常的事物。

题材（内容）不是无价值的，相同条件下，包含了不同寻常事物的作品比不包含不同寻常事物的作品，更能一下子吸引住读者。

“何处芙蓉落？南渠秋水香”，这也是许浑的诗句。

何处芙蓉落？这是一个问题，解答问题首先需要我们有知识，有了知识，我们才会有努力的方向——有了“水往低处流”这样的知识，我们溯流而上，因为这些凋落的芙蓉只能是随流水来到低处的南渠的；解答问题还需要我们有根据知识进行推理的能力，根据“芙蓉花开在荷竿的顶端”和“芙蓉花所有的花瓣通常不是一次都凋落”这样的知识，我们只需寻找上游那些其顶端还有些花瓣没有凋落的荷竿。“解答问题”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许浑此诗句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因之一应该是其中的“芙蓉”是被内在地夸张了的——凋落的芙蓉居然能让水变香。这样的芙蓉就可以说是不同寻常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