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解（修訂17）

高適

別董大二首（其一）：“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問：被奉為名句的，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讓張三感覺憂愁的，是“前路無知己”，李四則勸慰張三，說出“天下誰人不識君”。李四的這句話有什麼意味？

答：張三需要的，是知己，李四的話“天下誰人不識君”，最多也只是說認識張三的人極多極多。但相識不是知己，一萬個相識也不能折算成一個知己，所以，李四的勸慰是無效的。

問：僅僅是無效的嗎？

答：追問得好，的確不是僅僅無效。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是一個問題，是李四對張三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是完全不能回答的——天下的人那麼多，認識我的人再多，那也是有數的，不認識我的人，豈不是車載斗量，天知道都是一些什麼人呀。總之，這樣的一個問題，只能讓張三在“愁前路無知己”的基礎上，愁上加愁。

總之，勸慰解決不了問題，而且給被勸慰這徒增紛亂。這是高適此名句隱含的言外之意，也是此名句幽默意味的源泉。但歷代的讀者，容易從此一名句品出“慰藉之中充滿信心和力量”。

藝術傑作首先是供人們欣賞的，而不是供人們進行分析的，由此，分析的刀還沒有接觸到傑作，傑作自動般地逃遁了，逃遁得無影無蹤，人們徒勞地揮舞着刀，說一些從根本上與傑作的實際無關的話。

杜甫

1、秋興八首（其七）：“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有言外之意的是“江湖滿地一漁翁”。“翁”的意思是男性老者。

“江湖”意味着魚，意味着財富，一個人想要獲得這樣的財富，他必須具備種種條件——漁具、運用漁具的技巧；另一方面，我們不是總能獲得財富——“漁翁”再老一些，他也就不能再去捕魚了，即使“滿地”都是江湖，都是魚。

“獲得財富”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詠懷古蹟五首（其五）：“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有言外之意的是“萬古雲霄一羽毛”。“萬古”的意思是一萬年，“霄”的意思是天空，“一羽毛”的意思是一根羽毛。

“萬古”以來，飛行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雲”要想在天空中飛行，就必須足夠幸運，得到風的吹動；鳥要想在天空中飛行，就必須擁有足夠多的“羽毛”，少“一”根都不行。

“飛行”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