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解（修訂25）

崔護

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如果說“桃花”吸引了人們全部的注意力，那首先是因為它有多種稟賦，能夠與“人面”“相映紅”，而且，只要有“春風”，它就能夠永遠地“笑”着；其次，是因為它足夠幸運，以至於“去年今日此門中”的能夠與自己相映紅的那個人面，如今“不知何處去”了，換言之，這裡只剩下這個桃花了。

“吸引人們全部的注意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柳宗元

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問：有的人從這首詩，讀出了詩人柳宗元“擺脫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思想感情”，你同意嗎？

答：詩中的那個漁翁，不就是在釣魚嗎？這跟“清高孤傲”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啊，這是拔高吧，更重要的是，我不認為這樣的拔高有什麼意義。

問：這個釣魚的老頭兒總有些讓人感覺不尋常，這是為什麼？

答：那是因為他是獨自一人釣魚，換言之，這老頭兒壟斷着一江之魚的垂釣權，再換言之，這老頭兒是在吃獨食啊。

問：好一個“吃獨食兒”。這豈不是“清高孤傲”的反面。但這首詩能夠讓我感覺到一氣呵成，這是為什麼？

答：這個老頭實際上是在吃獨食兒，這首詩的各個部分都在顯示這個老頭兒為什麼就能夠吃獨食兒。各個部分指向同一個事物，這就是你感覺到的所謂一氣呵成的原因。

問：願聞其詳。

答：一場大雪的結果，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有的鳥捕魚為食，如今，周圍地區所有的鳥都飛離了此一地區，這個老頭也就沒有了來自天空的分享者；萬徑人蹤滅，意味着人們想到江上釣魚已經不可能了，因為他們無路可走了，也就意味着沒有人能夠來分享了。總之，這個老頭能夠吃獨食，首先是因為他等來了好時機——造成如此後果的一場大雪。再說，想要吃獨食也不是無需付出代價的——連各種鳥都忍受不了大雪導致的寒冷，老頭兒則必須忍受這樣的寒冷。

藝術品能夠給讀者提供一氣呵成的感覺，比藝術品展示任何所謂高尚的思想感情，更重要。藝術是人性的事業，不是人格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