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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群憶之一:武鬥硝煙
送交者: 馬黑 2017年12月27日21:24:5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往事群憶之一:武鬥硝煙

Original 2017-11-29 馮利 勘探旅遊人生

往事群憶之一:武鬥硝煙

回憶者:西南民族學院子弟

整理者:馮利

西南民族學院地處成都南面的一環路邊上,現在是城市的核心區,文革時是成都南郊,成都的邊緣,牆外便是農田。1967年5月,涉及飛機生產的大型軍工企業成都132廠發生“五·六大血案”。據說,“五·六大血案”中,雙方直接參與武鬥者達數千人之多,現場聲援、助威、圍觀群眾達10萬人以上。場面慘烈,數十人死亡,傷者二千多人,震動全川甚至中央。從此,成都文革局勢發生扭轉,號稱有數十萬之眾的保守派群眾組織“產業軍”(成都產業工人戰鬥軍),作為最大一股政治勢力就此從成都文革舞台上逐漸消亡;取而代之的是造反派組織之間的劍拔弩張;武鬥由冷兵器迅速升級為槍彈對射。 “紅衛兵成都部隊”(紅成)與“川大八·二六戰鬥團”(八·二六)勢不兩立,水火不容,槍械武裝,“成都工人造反兵團”是“八·二六”的堅定盟友,各方在成都各單位、學校都有支隊和分團。南郊是“八·二六”派的天下,西南民院和成都體院是南郊地區”紅成”僅有的堡壘,“體院紅成“很快就被附近的對立面打敗而占領。1967年7、8月開始,民院“紅旗戰鬥團”成了紅成在南郊的唯一堡壘釘子戶(又稱民院紅成),被周邊的鐵絲廠、玻璃廠、汽修廠、空字028、交通廳、農業廳包圍其間,“圍攻民院”、“血洗民院”不絕於耳,天天荷槍實彈地對打,甚至動用機關炮攻打民院,民院的建築到處彈痕累累,我們就整日生活在槍林彈雨之中。

鄧華(男,武鬥發生時11歲):

1967年武鬥時,民院屬於“紅衛兵成都部隊”的陣地,周圍的單位全是對立面“八·二六”和“成都工人造反兵團”的,把民院包圍在中間,雙方互相槍戰。民院針對這些單位的位置在學校四周設立了幾個堡壘據點,學生架着槍24小時晝夜換崗守衛。我家住的二宿舍和比鄰的一宿舍在校園的最西面,我家又是二宿舍三樓最西頭的那套房子,正對着高升橋汽車修配廠,因此我們三樓的衛生間和一宿舍西頭的衛生間就成了民院學生打槍的主要據點之一。

武鬥最厲害時,大概是在67年8月底,學校的教職員工、學生、家屬很多人都撤離學校,紛紛找安全地方躲避武鬥,學校剩下的人不多,民院的“紅旗戰鬥團”成立了一個敢死隊,敢死隊的學生以藏族為主,人人槍不離手,留在學校保衛校園。我家沒有走,從1967年到1968年的武鬥時期,我一直住在民院,住在民院武鬥的最前沿。民院學生在我們的衛生間架着槍往汽修廠打,對方的子彈經常打在我們樓房的外牆上,最遭殃的就是我家,首當其衝,我家的一面牆被對方高射機槍的大子彈打裂了。至少有十次以上子彈打進我家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顆子彈打到了我家枕頭邊上,彈頭落在床上,幸好當時無人在床。經常晚上雙方互打,我父親就叫我們把被子一裹躲到裡邊那間屋的牆邊上,全家人經常都是睡在地板上過夜的。

有一段時間打得特別凶,幾乎天天晚上打,砰砰砰地打,不歇氣地打,子彈在空中來回飛躥,打得通宵無法睡覺。民院的北面是空字028、交通廳,東南面是鐵絲廠和水泵廠,西面是汽車修配廠,只要有一個方向開始打,不一會兒就三個方向圍攻民院一起打。經常是兩派的高音喇叭互相對罵,罵着罵着就開始互相射擊。

我那時十一、二歲,正是男孩子最淘氣的時候,全然沒有危險感,甚至有時還有興奮感。我天生不害怕槍,而且喜歡槍,我成人之後還曾經當過射擊教官。武鬥時我最愛趴在機槍旁邊撿子彈殼,那是民院男孩最喜歡幹的事情,子彈殼可以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我至今還記得子彈殼的收購價是1.6元一斤,別人還教我放一點泥土在子彈殼裡,用一根筷子往裡邊使勁塞,增加子彈殼的重量,多賣點錢,這些壞事我們小孩都幹過。我的子彈殼是撿得最多的,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機槍就架在我家衛生間,我和敢死隊的藏族學生都混成熟人了。由於天天都在槍聲中,感覺學生在我們樓上打槍就像家常便飯一樣,習慣了,不打還覺得不正常。打槍最密集時,我撿子彈殼撿歡了,心中那個高興,根本沒有恐懼感,對生命危險完全無意識。

除了我家樓上,我還常常和鄰居小孩一起到民院的足球場去撿子彈殼,因為那裡也有一個據點,而且學生喜歡在那裡打槍。有一次,我們在那裡尋找子彈殼時,看見一個身穿軍大衣的學生在練習足球射門的水泥柱旁邊走路,突然“砰”的一聲響,他一下子就倒下去了,我們趕緊跑過去看,看見他的軍大衣胸前的棉花都爆開了,我心想遭了,他眼睛一眨一眨地半天沒有動,過了很久,他居然手腳動了動自己爬起來了,子彈頭掉在他身邊,撿起來一看還沒有變形,我就叫他把它給了我。那顆子彈是從鐵絲廠那邊打過來的,因為距離遠,子彈到達民院時已經無力,它剩下的力量剛好穿透棉衣,只傷到皮毛沒有傷到肉里,在左胸心臟處留下一塊瘀傷,否則傷及性命。

大概是1968年7月,中央下了命令,必須繳槍,中央的命令是印成傳單用飛機撒下來的,當時解放軍的軍代表也住進民院來管理民院的文革了,學生要繳槍的那幾天,天天朝天上打槍,好像想在繳槍之前把子彈打完一樣,人人過槍癮,學生在樓上打,我們小孩就在樓下撿彈殼。學生繳槍的地點在民院辦公大樓前,繳槍那天我跑去看了,等於是把“民院紅成”的全部槍械都看到了。民院學生在文革武鬥期間使用的槍支大概有以下類型:捷克式機槍、雙管聯裝和四管聯裝的高射機槍、打大屁股子彈的蘇式五三式步槍(彈殼是最大最賣錢的)、中正式步槍、三八大蓋步槍、英制七九步槍、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五六式衝鋒鎗、勃朗寧手槍、毛瑟駁殼手槍,等等,槍很雜,基本上儘是老套路的槍,機槍有幾挺,數量最多的是蘇式五三式步槍,全部槍支的數量好像沒有超過一百件。還有一種不曉得哪兒來的武器,叫做“獨角龍”,像駁殼槍一樣的手槍,但它是裝一發打一發,全手動,掰開裝一發子彈,合上,打,掰開,取彈殼,裝子彈,合上,又打,非常原始。解放軍開了一輛大卡車來,把這些武器全部拉走了,民院的武鬥從此結束。

梁紅(女,武鬥發生時11歲):

高升橋汽修廠的“124戰鬥團”天天對着民院點射,民院的學生也是在二宿舍西端的三樓向汽修廠射擊,我弟弟孟明他們一幫男孩喜歡在鄧華家的走廊上撿子彈殼。我們每天到食堂打飯幾乎都得冒着槍林彈雨,太恐怖了。

滕星懷(女,武鬥發生時11歲):

我們樓上袁敏家的姥姥從山西來探親,遇上民院武鬥,機關槍、機關炮響個不停,嚇得她躲在床後,槍聲停止後死活不敢出來,口中不停地念叨:“日本人來了,日本人來了”,這是一位有着日本侵華經歷的老人,眼前的情景讓她感覺恍若日本鬼子打來了。

劉重英(男,武鬥發生時13歲):

有一次看電影,當時放電影的大草棚後面有一個高高的木頭架子,一幫小孩在上面爬上爬下。電影開始放映了一會兒,幾個淘氣鬼在上面舉手晃腦,放映機的投影透過身影射到熒幕上,就看見幾個娃娃影子在晃,下面觀眾喊了幾次不下來。藏族學生小平措掏出手槍對着架子上面就是一槍,嚇得幾個娃娃乖乖爬下來。

 一次我和蘇安從辦公大樓往大草棚去,路邊那個學生宿舍一樓第一個窗口有幾個學生往外打手槍玩,蘇安忍不住跑過去撿子彈殼,一聲槍響,蘇安捂着手跑回來,手背流着血,被子彈打傷,幸好子彈只擦着手背,如果打在身上,後果難料。蘇安當時捂着手就哭了。現在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齒的,居然對着小孩開槍。

秦學(女,武鬥發生時14歲):

我們家面向汽修廠的那間屋子(裡面屋),玻璃窗被子彈打穿,直接打在牆上留下一個大洞,川川、秦嶺嚇得躲在被子裡。後來我的外婆一到晚上就掛一床棉絮在窗上,再後來就把她倆送到西昌老朋友家躲武鬥了。

民院武鬥初期,發生過紅衛兵搶槍事件,其中一起是我親眼目睹的。大概是在1967年夏季,一天午後,我和民院幾個小夥伴在理化大樓門前耍(理化大樓駐有7237部隊),看到一隊男女排得整整齊齊喊着口令向理化大樓走來,我還以為他們在下操。當走到理化大樓正門時,忽然一個女的大喊一聲:“沖!”這幫人就一窩蜂地衝進理化大樓,門崗還沒有回過神,手裡的槍就被奪了,接着,裡面就傳來噼里啪啦的各種怪聲,男人的吼叫聲,女人的尖叫聲,板凳、門框碰撞聲。我和小夥伴嚇得躲到旁邊的花園邊,不敢動了。一會兒就看見幾個男人抱着槍往外跑,幾個當兵的追出來,立即上來兩三個女的堵住當兵的。看來計劃得極周密。搶槍時間不長,一會就撤退了。後來,一個部隊首長模樣的胖子趕來,邊走邊吼:“你們不能幹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啊!”這時那些人早已無蹤影了。之後,成都的武鬥完全進入了真槍真炮,多少青年死於無知與衝動!

施達(男,武鬥發生時9歲):

民院發生過兩次搶槍事件,民院當時駐紮了兩支不同番號的部隊,一支是7237部隊(成指後勤部),另一支部隊的番號我記不起了。第一次搶槍的是成都工學院紅成支隊,簡稱工院紅成,搶的是7237部隊的槍。這是和民院紅成商量好的,一家搶一支部隊,工院紅成來民院搶槍時,民院紅成是做了援助準備的,民院學生還準備了急救箱和救護人員。第二次是民院紅成搶另一支部隊的槍。工院紅成搶槍時排着整齊的四路縱隊,光天化日之下高呼口號直接衝進解放軍住的理化大樓。民院紅成搶槍時是使了計謀的,採取調虎離山之計,安排女生慰問解放軍,男生去搶槍。那晚,在大草棚舉辦軍民聯歡晚會,民院女學生表演節目慰問解放軍,解放軍整齊地坐着看節目,毫無防範。半場時,一個解放軍衝進來大喊:“媽的,民院學生搶槍了!”會場立即大亂,人群往外涌,民院女學生一窩蜂地衝下台來阻攔解放軍,拽着解放軍不放手,我聽見有戰士帶着哭腔喊:“槍啊槍!毛主席給我的槍!”後來民院學生還策劃搶民院對面川辦的槍(西藏軍區駐川辦事處),但人家早有防範措施,大門緊閉,學生未得逞。其實,川辦和民院的關係是很好的,民院武鬥最緊張時候,也就是工院紅成搶槍那幾天,說是周邊的單位幾千人要來血洗民院,嚇得民院的職工家屬緊急疏散到川辦躲避,拖家帶口的住在川辦好幾天,就像逃難的難民一樣,人家川辦安排大禮堂接待安置。

張建新(男, 武鬥發生時17歲):

民院武鬥形勢最緊張的時候是1967年的夏、秋之際,其中最危機的十來天,大概發生在8、9月之間,周圍的對立派集中火力每天都朝民院打槍打炮。那十來天時間裡,我們晚上是不敢開燈的,我家住的家屬一宿舍基本上人都走完了,撤到川辦去躲避了,只剩下幾個人。我們在每個房間的角落都預備一根粗繩子綁在床腳留在那裡,準備一旦聽見高音喇叭里放《解放軍進行曲》(這是民院學生確定的暗號,一旦對立派衝進民院就播放此曲作為報警信號),來不及跑樓梯,就把繩子扔出窗戶溜下去逃命。校園裡幾乎看不見人,我們連蔬菜都沒有吃的,家裡有點大米,天天炒泡菜就着米飯吃,學校大門緊閉,出都出不去,也不敢出去。那時候天天機槍打得叮叮咣咣的,特別是從民院西面打來的機關炮,聲音最響。那個機關炮是空字028部隊航空學校“紅色造反總團”的人,把飛機上的機關炮拆下來,專門送給民院西面高升橋汽修廠的造反派,對着民院打。機關炮飛到民院上空的時候大概有一尺多長的火柱,聲音就像在身邊放半自動步槍那麼響。有一枚炮彈擊中我們樓前的一棵桉樹,很粗的樹幹都被打斷了。汽修廠方向打來的槍彈,把民院最西邊的一、二宿舍打得千瘡百孔,屋頂的瓦全部打爛。子彈都打到家裡來了,很多戶人家都被子彈把牆體打穿,我家廁所就打進了子彈,打到洗臉盆上。那時候我們在家裡一是晚上不開燈,第二是走路要走死角。窗戶邊是絕對不能去的,隨時都有可能挨子彈。除了我們西邊外,民院是四面受敵,很多建築物上都留有槍眼,直到九十年代才把洞眼補完。

張江江(男,武鬥發生時10歲):

武鬥時,我家住一宿舍西頭三樓,鄰居是彌大家,二樓是康蜀家和柳雲家,一樓是建中家和孫進祿家,我們幾家的共同特點是廁所在正西邊,都面對高升橋汽修廠,廁所窗外二、三十米就是西校門(當時西校門稱後門,武鬥期間被封鎖了)和校牆,自然,我們的廁所就成了最佳的防守陣地了,每當雙方槍戰,二、三樓廁所窗戶都有學生持槍蹲守或向對方射擊,6家廁所的窗戶,維獨我家和柳雲家沒有堆沙袋(因為窗外的一株枸樹影響視線),我那時解手都彎腰低頭,解大便時在坐便器上就直接把兩肘放在兩大腿上,彎腰埋頭。當時,我特別嫉妒別人,拉屎撒尿都可以毫無顧慮地昂首挺胸。    

  夜晚槍戰激烈時,一般都是先看到白藍紅三束光從一宿舍和二宿舍之間飛向辦公大樓,聲音後到,機關炮穿甲、爆破、燃燒的聲音很恐怖。我家廚房牆差點被機關炮打穿,26厘米以上厚度的牆體裂了半尺長的裂痕。一、二宿舍之間的一株桉樹的粗枝杈被打斷。

張陵陵(男,武鬥發生時13 歲):

一次,高升橋汽修廠發射機關炮時,曵光彈恐怖地呼嘯着從一、二宿舍之間穿空而過,我嚇尿了,上廁所,黑暗中差點跘倒,原來過道地上蜷縮着幾個抱槍的武鬥隊學生。每當對方炮擊時,民院這邊的武鬥隊學生就躲起來停止射擊,不敢守在窗戶陣地上,辦公大樓上宣傳站的高音喇叭同時失聲。而汽修廠的高音喇叭則開始高聲挑釁起來(大意):“紅旗戰鬥團”的蝦子(成都話,蝦子意為膽小鬼),你們咋個不開腔了喃?我們機關炮的炮彈多的是,要不要再嘗嘗?雙方的高音喇叭經常性地對罵,互相聽得清清楚楚,有時候,罵着罵着就開始互射。

  還有一次,一發子彈從西北方穿過窗玻璃打到了我家裡屋牆上,但其力道已衰,石灰加木條的牆體竟然也未被擊穿,反彈正好落在正從外屋進入裡屋的老爸的腿上,有痛感,沒有傷,有驚無險。

張上游(女,武鬥發生時9歲):

汽修廠和民院雙方射擊的情形印象很是深刻,因為不時有學生提着槍咚咚咚地跑上樓來。有一天大慨是中午二點左右,我姑媽正在睡午覺,突然槍聲大作,我們不敢在廚房、廁所及走廊上停留,窩在屋裡躲避,有一聲槍聲很特別,感覺就在附近,果然一顆子彈穿過過道,穿透彌大他們家房間,最後射入我家,還把蚊帳打了一個洞,最後彈頭落到放在地板上裝有麵粉的搪瓷盆里,麵粉還被濺了一地。好懸啊,當時我家的床沒有靠牆放置,如果是依牆而放,我姑媽的頭絕對被打穿,子彈是從她頭邊過來的,姑媽沒有受傷,那真是萬幸,現在想起都害怕。

賀偉利(女,武鬥發生時10歲):

我所經歷的民院文革武鬥,是一個斷斷續續的過程。由於我爸被半夜抓去毒打,以及派系的原因,我家被迫離開了民院。但是,在武鬥激烈的時期我曾回過家。當時,民院“紅旗戰鬥團”與高升橋的汽修廠屬不同的派別。雙方經常通過高音喇叭,相互喊話和對罵,鬥爭之激烈。我所居住的二宿舍所處位置是民院距離汽修廠最近的一幢家屬宿舍樓。我家住二樓,宿舍的正中間。我家有個大陽台,陽台門是帶兩扇大璃窗的雙扇門,還有兩間屋的窗戶都正斜對汽修廠的方向。也就是說,汽修廠的位置是在我家陽台和窗戶的右斜面。當時民院與汽修廠經常說打就打。白天能見到民院學生持槍跑向二宿舍西邊的院牆,取下牆上預先挖好的活動磚頭便是槍眼。學生們用圍牆做掩護,將槍筒伸出槍眼向對方射擊。戰鬥過後,有一些男孩子會去撿子彈殼。我也曾等那些男孩子走後去察看,希望能撿到幾顆“漏網之魚”。但是,如果戰鬥發生在晚上,則多以射擊對方高聲叫罵的高音喇叭為主。民院的廣播室設在我們宿舍東面左方的辦公大樓。辦公大樓是民院的最高建築,在該樓頂上以及一些電線杆的頂端安放有面朝汽修廠的高音喇叭。當晚上民院的高音喇叭突然播放出高昂激烈的叫罵聲時,過一會,對方會以密集的槍聲還擊,透過我家的窗戶能看到一道道雪亮的彈道劃破黑暗的天空。當時,好像對文革中的槍戰已經司空見慣,不怎麼害怕。我曾專門端了一隻矮凳子坐在屋子中間,通過陽台的雙扇門觀看過這樣的夜戰,感覺如同觀一場流星雨一般。當然,那時我從未見過真正的流星雨,是我想象中的流星雨。

周菊蓉(女,武鬥發生時12歲):

那時候經常目睹民院夜晚的槍彈流星雨,我們在家裡把燈關了就看窗外來來回回的子彈飛,有時候是光亮刺眼的炮彈,真像流星雨。

施達(男,武鬥發生時9歲):

武鬥時,我9歲到10歲之間,完全不醒事,沒有危險感,有一次我跑到辦公大樓二樓會議廳對面的會議室去耍,那裡是“紅旗戰鬥團”武鬥隊的指揮部,看見幾門迫擊炮放在那裡,但印象中民院學生沒有使用過此武器,可能是沒有炮彈,後來繳槍時好像也沒有看見這些炮,說不定早就拿去支援別人了,民院學生的武器尤其是子彈很多都是紅成總部支援來的。當時我們這些男孩子的興趣全部在撿子彈殼上,白天哪裡有槍聲就往哪裡沖,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一、二宿舍西頭三樓鄧華和江胖他們那裡,那裡是“民院紅成”在西邊的兩個據點,架着機槍往汽修廠打,我好多次都是趴在機槍旁邊撿滾燙的彈殼。那時候,我們一、二宿舍的很多男孩光憑聲音就能分辨是什麼槍在打。有一次,一宿舍三樓槍聲大作,槍聲就像有引力的磁鐵,我立即衝去。我媽去找我,子彈掃射得嚇人,槍林彈雨中從食堂到一宿舍的距離她是匍匐爬過去的,因為此事父母決定把我送回老家躲武鬥。

回西昌老家幾個月後,由於通訊不暢,很長時間沒有我父母的音訊,我奶奶着急,思兒心切,決定啟程到成都看望(後來才知道,由於武鬥,信件不通,我爸寫的信根本沒有寄到,當時農村又沒有電話,雙方失去聯繫)。我、我奶奶、我小嬢、大嬢和幾歲的表妹一行五人坐火車深夜到成都,成都北站幾乎無人,清靜得怪異,沒有公共汽車,最後找到一個拉架架車的、一個拉黃包車的人同意拉我們回家,沿途聽到稀稀拉拉此起彼伏的槍響聲,大街上空無一人,不時看見街邊壘建的地堡。走到南門大橋北面的皇城壩時,兩人停下來說他們不敢過橋,讓我們自己走。我們拖着行李剛剛走到南門大橋中間,橋南端砰、砰、砰地一陣槍響,子彈從我們頭頂嗖、嗖、嗖地擦過,我那時才9歲的小矮個都能聽到子彈飛速的聲音,如果是像喬丹那樣的大高個,說不定就犧牲在那兒躺着了。此時小嬢慌忙從書包里掏出她的日記本扔到橋下的河裡,因為她是“民院紅成”的學生,她急急地叮嚀我們千萬不要亂說話,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就說我們是農村來的農民。聽見對方高喊:“舉起手來!一個一個過來!”我們把東西扔在地上,全部高舉雙手投降,一個一個地過去。走到橋南端,一個人手拿電筒過來檢查我們的證件,我想趁他不注意溜走,剛走兩步,聽見橋邊地堡里傳出一聲吼叫:“幹什麼?小孩不准動!”黑洞洞的地堡里伸出一支槍來對着我,我當即就嚇哭了。對方問:“你們支持紅成還是撬杆?”小嬢答:“啥子紅成、撬杆?我們不懂,我們是從農村來探親的農民。”對方看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幾個婦女兒童,就把我們放了,讓我們回去把扔在橋上的東西拿着趕緊離開。我們到了民院東門,大門緊閉,無人應答,小嬢繞到西門,同樣大門緊閉無人應答,她從西邊公共廁所後面翻牆進民院,看見我爸就大哭。我爸從南校門找着人開了門,繞到東校門接着我們,又把我們帶到南校門進了民院,走在半路上,一聲“哪個?幹啥子?”從路邊的萬年青樹叢里傳出來,一個藏族學生端着卡賓槍走出來,原來是一個暗哨,我們千里迢迢、戰戰兢兢回到武鬥依舊的民院,一片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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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冷先明
平實的語言記述了當年‘武鬥’的真實,讀來可謂驚心動魄。我也是親歷者,當年家住南門大橋附近,與記述中各位年齡差不多,說實話當時不知什麼是害怕,檢子彈殼是最大興趣,以致什麼槍是什麼彈殼,槍聲是什麼槍發出大至都能分辯。順便說一下文中的‘皇城壩’應是‘城門洞’吧。
11-28

2 Reply by author
感謝閱讀和指正,謝謝。
11-29

6
老爺子
文革中的武鬥真是災難一場。無數無辜的生命在逝去的時光中己被淡忘。留下的歷史烙印卻永遠的被人們作為擺不完的龍門陣,世間流傳更珍惜今天的生活。文章詳細敘述,寫得真實。
11-28

5
麻衣
我院壩有一個聾啞學生,姓莊,此我大三,四歲,個子有一米七左右。川棉廠武鬥時,他也去了,就莫得消息了,家裡人以為擺二盤了(掛了)。後來有人帶消來說在川醫搶救回來了。聽說這哥子在打川棉的時候相當勇猛,人家隨便咋過打他,看他就是不開腔,(聾啞人咋開腔嘛,先人板板吶)腦花都被打出來了,被搶救回來直接送到川醫的,出院回來人整個偏癱,遭逆哦!
11-28

3
珍惜
武鬥期間樓頂對射的場景我也見過,當年川醫“九.一五”是紅成在南門一帶的大本營,而農業廳這邊是南門“八.二六”的地盤,我家宿舍四樓上成了距離川醫紅成比較近的最佳射擊目標,經常發生槍戰,正對川醫方向那邊的窗戶用磚頭水泥封死,住在裡面的那家人晚上睡覺都有穿甲彈射進屋,所幸沒有傷亡。每當聽到槍戰聲起,我們一群小夥伴就跑到樓下附近可以躲避的地方,等到射在紅磚牆上的子彈落下地面,槍聲一停就去撿滾燙的子彈殼。武鬥中度過的歲月不是去看架起機槍拉屍體遊街,就是在街上行走隨時可以遇見有人一言不合就拉開手榴彈、手雷(當時我們叫地瓜彈)威脅對方,甚至發生槍戰;還有去川醫游泳池游泳,外面排隊等待時,看見荷槍實彈的川醫學生在維持秩序,上一場的人在更衣室沒及時出來,抬起槍管對着更衣室天窗就“砰砰”,嚇得裡面一片狂叫立馬跑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啊?
11-29

3
小月
‘武鬥’中民院與鐵絲廠是對立派,子彈橫飛,你一槍我一槍打個不停。當’武鬥‘結束時,鐵絲廠斜對民院那幢三層宿舍樓留下彈痕無數。這是誰之過?
11-29

2
蟈蟈李
當時民院兩支駐軍除了空軍成指後勤部(7237部隊後勤部)外還有高炮16師師部,當時我老爸是成指後勤部的,在省革委支左,我家住的最靠西北方的民院女生宿舍樓被來自空字028部隊(第十航空機務學校)的機關炮打成篩子了。
11-29

1
陶里
長了點兒  宰成四截 分四天發比較合適
11-29

1
龔實
我當時是中紅成的,適反派兩派對立時,川醫九一五的大紅成是我的領導,記得直接領導我們的是一個姓方的,後來情況有點緊張,我們就撒離學校搬到川醫去了,川醫是紅成的大本營,紅成的總部就設在那裡。紅成的總頭目,蔡文斌等,我們也時常看到由於我們沒有槍, 就必分配搞文攻,搞武衛的是有槍的大申紅成,川醫這邊主要對手就是十六中八二六,經常發生槍戰,雙方廣播一天到晚都在對罵,情況還是有點緊張。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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