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除帝制八十周年祭（附《蘆笛評點馬悲鳴精品系列之一》）

馬悲鳴

一．天子統計

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清室正式宣布遜位。這一天應該算是中國帝制的最後一天。到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二日正好是八十周年。後來的洪憲登基、張勳復辟，還有日本人槍桿子下的康德皇帝都是胡鬧，沒有正經主持過中國政治，所以都算不得數。

中國什麼時候開始有“天子”的概念已不可考。相傳始自三皇五帝。三皇的傳說不甚可靠。故現今的《中國歷史年代表》都從五帝算起。那時候的人都很長壽。據《中國歷史年代表》載，從黃帝至舜的五名天子竟然是始自“約前二十六世紀初——約前二十二世紀末至約前二十一世紀初”，大約五百年。平均每人都執政一百年。他們的平均壽命當然要比一百年更長。

【蘆笛評點】中國的歷史，迄今只有商朝的存在有出土文物和甲骨文證明。此前的朝代，連夏朝都沒有確鑿根據，遑論五帝。所謂天子「長壽」的現象首先是王國維發現的，作為質疑的一個依據。這種現象在神話與口述歷史混為一體的遠古時代是普遍現象，<聖經>上亞當的子孫們就活得非常之長。這現象只說明了缺乏文字記載的原始時代的傳說的不可靠，不料馬先生卻用來作為論證制度先進的一個證據，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五帝其實是六帝。堯舜之後還有大禹。在大禹王之前都算是公天下。那時的繼承制度是禪讓。在位天子從全國範圍里尋找繼承者。中國的家天下始自禹的兒子啟。其實禹王本人也是遺囑傳天下給益而不是給自己的兒子啟。所以算是公天下的最後一任天子。但因其是夏啟的父親，所以史家都把禹王排在有夏開國第一任天子的位置。而家天下肇始於夏。所以看起來大禹倒成了家天下的第一人了。這是不對的。根據當今世界的司法慣例，個人做事個人負責，所以應當把夏啟算做家天下的第一任天子。

【蘆笛評點】禹、啟的存在，就連偉大領袖都不相信。我不明白一個嚴肅的政論作者為什麼要在這裡鄭重其事地談論一個神話人物。用後代的司法慣例去穿鑿古史倒真是一大發明。

中國人一進入家天下，壽命就忽然縮短了許多。有夏四百年天下（約前二二世紀末至約前二一世紀初——約前一七世紀初），十七主。人均執政大約二五年，只及五帝平均執政時間的四分之一。他們的壽命當然也長不到哪裡去。由此可見還是公天下比家天下好些，至少人能長壽。

【蘆笛評點】這種論證方式表現了幼稚兒童的直線思維。是否有過公天下的禪讓制度只有天知道，馬先生不但用之不疑，而且還用那莫須有的「長壽」來證明該制度合理。其實現代人都知道，壽命是隨着科學和生產力的發展而增加的。哪怕就算五帝壽與天齊，也不等於人民普遍長壽。這種思維方式體現了馬先生見木不見林的「隧道眼」。

夏商兩代有天子名號而無紀年。武王伐紂亦不知何年何月，據《中國歷史年代表》載“約前一一世紀”。中國有確切記載和推算的紀年始自周召共和。周厲王薨，國家無天子而行共和制，貴族民主，凡十有四年。始自庚申，前八四一；止於甲戊，前八二七年的宣王中興。“革命”二字來自“湯武革命”，共和國的“共和”二字即來自“周召共和”。

後來幽王烽火戲諸侯，周轍東，王綱墜；祖龍掃六合，至庚辰，前二二一，稱始皇帝；再至辛亥，清帝遜位。

黃帝、夏啟、周召共和、秦始皇、宣統，這幾個人物和時代是中國歷史轉折點的里程碑。

【蘆笛評點】這裡的錯誤，首先是把周召攝政當成了「貴族共和」。中國歷史上從無西方共和的實踐。日本人學習西方時，借用了那個古詞來翻譯REPUBLIC，實屬無可奈何之舉，開了後世望文生義的濫觴。試問周召攝政是否是古希臘、羅馬那樣的共和制？以傳奇人物黃帝和夏啟、攝政的周召作為中國歷史轉折點的里程碑，其可笑不自待言。請問周召共和開創了什麼歷史新紀元？

如果從秦始皇算起，共有二三一人當過皇帝。中國帝制凡二一三三年，中間再無共和。

中國帝制之長，證明這是一個有生命力的制度。但四千年家天下的前兩千年裡只換了三代，而帝制的後兩千年裡竟換了差不多三十朝。帝制導致王朝更迭頻繁，又證明它是一個有嚴重缺陷的制度。

【蘆笛評點】前兩千年沒有周朝才開始的連續歷史記載，換了多少代根本就無法確切知道。以王朝更迭頻繁來證明它的嚴重缺陷無法成立。如果是和平更迭，再頻繁又有什麼問題？現代民主國家政府每四年就更迭一次，難道證明了民主制度的嚴重缺陷？

二．各朝弊端

縱觀清兵入關前曾經徹底統一過中國的，有秦、漢、隋、唐、宋、元、明七個帝制王朝。其失誤所在，可簡括如下：

秦行苛法，築長城，徭役太重，逼反黔首。暴秦二世而亡。

兩漢失在外戚專權。從呂後起，中間竇後、梁後、王後一直到靈帝的何後，兩漢多是皇帝的舅子們在管事。老皇帝一駕崩，新皇帝的舅子就殺了老皇帝的舅子，然後自己專權。

隋與秦類，鑿大運河，徭役太重，逼反人民。亦二世而亡。萬里長城和大運河堪稱亡國工程。

有唐一朝誤在藩鎮割據。

宋吸取教訓，杯酒釋兵權，搞軍隊國家化，八十萬禁軍教頭都沒有兵權。高、曹、向、孟四太後監國也都沒有援引外戚。但有宋一朝誤在外交政策上。一般說來，進攻型國家和防守型國家的外交方針是根本不同的。進攻性強國搞遠交近攻，范睢教給秦昭襄王這個法子，用之數十年而有天下。防守型弱國志在建立緩衝國；唇齒相依，唇亡齒寒。宮之奇諫假道就是著名的例子。宋朝相對文弱，本應該建立緩衝國，可它卻搞遠交近攻。第一次聯金兵滅遼，結果金兵直下汴梁，虜走徽，欽二帝，丟了宋室半壁江山。第二次再蹈覆轍，聯蒙古兵滅金，結果把南宋剩下的半壁江山也丟掉了。如其能以遼作抗金屏障，或以金為抗元屏障，則絕無靖康恥和陸秀夫背負趙氏小皇帝蹈海之舉。宋有程朱，出這等以弱國搞遠交近攻餿主意的必是宋儒無疑。

元朝搞“種族歧視”，國民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等。職業分為九儒十丐等十級。結果立國未及百年就被推翻。

明朝搞克格伯特務統治，總算強努着挺了兩百多年。但它卻廢了歷代相傳的貴族爵位世削制。爵位世削是指皇帝的兄弟封親王，親王的兒子削一級為公爵，公爵的兒子再削一級為侯爵，侯爵的兒子削為伯爵……。依輩份，公、侯、伯、子、男遞降，最後降為庶民；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李白即是唐皇族，到他那輩已是平民了。國家土地有限，而王室成員按幾何級數增長，故用親緣代數計算親疏，逐代削減爵位。朱元璋廢了這個制度，朱家子弟世代為王，爵位永世不削。結果沒那麼多土地可封。弄到後來，竟致於一個縣裡兩個王。國家全年稅收不夠給朱家親王開皇糧的。李闖趁機作亂，又逼反了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遂引清兵入關。

【蘆笛評點】這一段根本就沒有必要存在。它與論述帝制的優劣毫無關係，唯一的功能就是炫耀作者精通歷史，儘管那說的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從這段賣弄中還暴露了作者缺乏見地。他舉出現象，卻未說明原因。例如外戚和宦官專權，正是帝制的固有弊病，范文瀾早就在<中國通史>指出，皇帝怕太子逼宮，不讓他親政，隔離起來養於深宮。等到老皇駕崩，太子登大寶，滿朝文武中一個親信都沒有，只得不是用外戚便是用宦官那些那從小熟悉信任的人。

就連總結那些表象「原因」，此段也處處露出疏陋。例如唐朝傾於藩鎮割據是事實，但宦官專政自中唐以後簡直是心腹大患。唐憲宗收拾藩鎮很有辦法，用斐度主政，以李塑(下為心)雪夜入蔡州削平吳元濟，諸藩畏服朝廷。最後卻被宦官所囚，在甘露之變後鬱鬱而終，自稱「受制於家奴」。再如宋明國防政策的大誤，在於使文官領軍，北宋時節度使以文官除之，並頻繁調動，弄得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明朝更發明出以太監監軍的花樣來，真是瘋到一言難盡。這些老馬都不提，還總結什麼表象原因。根本原因，還在於帝制的不合理，才會生出那些表象上的花樣來。不改變這個制度，毛病便花樣多到千手觀音也堵不住，按下葫蘆飄起一大瓢。例如魏朝重用大臣，骨肉相殘，使司馬氏篡位得國。有鑑於此，晉朝便廣封諸王，卻又釀成八王之亂。宋朝以武將篡位得國，便處處防武人一手，弄得國軍內戰外戰都是外行。看來老馬的隧道眼，真是淵源有自。

三．大清復亡的諸原因

有清一朝統治水平最高。除了入關八旗封了八個鐵帽子王外，清朝恢復了爵位世削制。而且清廷連歷代延續的長子繼承制都廢掉了，改為在諸皇子中擇賢而立。這多少有了選擇國家元首的自由度。清朝主動吸收漢族文化，基本沒搞種族歧視，沒有藩鎮割據，西太後監國四十餘年沒有外戚專權。大清沒有愧對它的國號，官場基本清廉。各朝從差不多第二、三代就開始的腐敗，清朝是直到咸豐以後，因官場安排不下剿滅太平天國的作戰有功人員才開始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說明，三百年長的大清，只有二十年的腐敗。相比之下，今日共產黨竟然進步到第一代就腐敗。到底是現代化了，連腐敗速度都加快了。

【蘆笛評點】第一句話說得很對。清朝確實是中國歷史上統治最成功的一個朝代。雍正發明的秘密建儲制度，的確解決了革命接班人之間的權力鬥爭，但這並不是清朝成功的唯一原因。重大改革舉措我已經在<答金碧煌老先生>中說過，那兒沒提到的還有禁止宦官外戚弄權，撤銷東西廠、錦衣衛等特務組織的一系列政治改革。至於「三百年長的大清，只有二十年的腐敗」，則是毫無根據的豪斷(小說算不得學術論據，而且我也看過那本書，並沒得出老馬的結論來)。八旗的腐敗，從髮匪需要漢臣辦的團練去蕩平就可見萬一了。

大清輸在技術上。這是沒法子的事。它實在是打不過西方列強，而不是錯用外交對策。清朝的八旗、綠營還有曾格林沁的蒙古騎兵實力在大沽口抗英、抗英法聯軍、甲午之役、庚子之役等戰爭中都被外國人打光了。

八旗舊式軍隊眼看着打不過外國人，清政府不得不用漢人袁世凱小站練兵，重組新式軍隊。滿清入關時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後來康熙爺親自下詔為死難者建祠堂，表示悼念和懺悔。但漢人仍記着兩百多年前的仇，不與滿人同心。把敗在外國人手下的賬算在清政府頭上。武昌暴動是新軍起事，八旗已無兵力可用於鎮壓，派去鎮壓的只可能是袁世凱和他的新軍。袁世凱的部隊實力擊滅武昌暴動是綽綽有餘的。但他卻以其逼使清帝退位。新軍練好後未與外國兵接一仗，第一次拉出來用就是亡清。

【蘆笛評點】這又是典型的隧道眼。某些放洋學者至今是魏源同志只看到「夷之長技」的水平，實在令人跌破眼鏡。那是兩種文明的較量，一種全面落後的文明被強大的先進的文明徵服，豈止是什麼技不如人！自髮匪後，八旗、綠營基本上不再作為武裝力量存在。上面所說的對外戰爭基本上是曾左李胡輩訓練出來的新軍，因此要說新軍的誕生，當從老曾算起，以李鴻章採購外國軍械裝備淮軍為轉折點。有關的豪論全是胡說。八旗自咸豐起就只會養鳥玩兔子(男妓)，打什麼外國人！

清室不願接受“退位”這個字眼。只爭了一個“遜位”的“遜”字。以天下易一字。意思是說“我不是被逼退的，而是自己讓出來的。”慈禧太後的名言“寧與友邦，不與家奴”，話一句耳；最後還是沒與友邦，而與家奴了。清廷乃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家賣國皇室。但民國政府卻並不嚴格按讓國“合同”上事先講好的價格如數付錢，常常賴帳。答應的清室優待條件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能少給就少給。再加上孫殿英盜墓，馮玉祥逼宮，毫無信義可言。弄到後來，連王爺都得打苦工，蹬三輪平板車謀生，成了名副其實的“板爺”。

不過，有清一朝，根本還是亡在國無長君上。它已經足足半個世紀沒有長君了。

【蘆笛評點】除了最後一句話，我基本同意這兒的說道。最後那句話，又一次充分體現了老馬的隧道眼。沒有長君只是一個次要原因，慈禧那個「長後」，不知超過了多少長君！主要的因素，在我看來，是西方文明入侵導致的傳統價值觀念系統的全面崩解。

四．各朝弊端均是“重農抑商”

滿清技術上不行的根本原因是中國社會制度不鼓勵技術革新。我們從經濟學分析，或者從歐洲文藝復興以後的技術史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貿易是發明之母！”新技術產成品在自由貿易中有商業競爭力，發明者本人可以由此獲利而發財。只有不抑制商業、儘可能少限制貿易自由的社會制度才能從根本上鼓勵技術發明。

我們中國的帝制始自秦始皇。但其發端卻是秦孝公重用商鞅的變法。商鞅變法奠定了內政方針。中國帝制從根本上講，起因於商鞅變法。而商鞅變法的根本一條是“重農抑商”。

譚嗣同說中國兩千年來的政治都是秦政，是大盜政治。毛澤東說中國“千年都行秦制度”。也就是說帝制和秦政是同義詞。秦制度是以獎勵耕戰，重農抑商為依託的。縱觀帝制兩千年以降，各朝都沒防止，或者說不可能不犯的共同錯誤就是這個“重農抑商”政策。反觀帝制之前，東周列國五百年間就出了至少三個有名的大商人。商皋犒秦軍，救鄭國。陶朱公范蠡教勾踐臥薪嘗膽以復越國。呂不韋奇貨可居，把自己的使女趙姬妻給在趙國為質的秦公子子楚。趙姬竟然生出個秦始皇來。但帝制之後，中國就再也沒出現過這種做國家興亡大生意的買賣人。而當今即位的荷蘭女王本人就是個商人。

治史的人大多瞧不起明、清兩代。因其無標榜青史的英雄業績，也沒什麼詩詞歌賦傳世，只留傳下一些市井小說。明朝的史料甚至不如宋朝完整。《大明英烈傳》也抵不過《說唐》。而滿州八旗入關開國，竟無一本傳奇問世。這其中主要的經濟學原因是兩朝商業都較以前各朝發達了許多。精英們都集中精神在孜孜盈利上，也就沒幾個殺人放火的豪傑讓漁樵做話題了。

可是儘管兩朝民間貿易發達了，即所謂資本主義萌芽；但帝制仍在，重農抑商的根本原則不改，技術創造也不可能被刺激得如張弓之箭，不得不發。

從秦始皇到忽必烈汗，中國積一千五百年重農抑商的余財，即使經歷過“山河破碎風漂絮”也還能令夏洛克的同鄉馬可。波羅嘆為觀止。但當他回到祖國威尼斯，這個連莎士比亞都不敢恭維的商人共和國以後，西方在《馬可。波羅遊記》的刺激下大幹了六百年的自由資本主義。而中國卻是又積了三朝之重，到清末再和洋鬼子比拼技術時只剩下大敗虧輸了。

廢除帝制的根本應該是廢除重農抑商，特別是廢除抑商政策。不必要鼓勵，只要放開對自由貿易的限制，它自己的活力就足可以刺激起發明創造來。今日西方國家也不是不犯這種常識錯誤。比如自從加拿大限制貿易自由以來，已經漸漸地跟不上美國了。說起來可笑，今日自由世界的加拿大總理莫若尼不得不重提自由貿易，而反對之聲卻不絕於耳。

一九四九年以來，中國在中共治下的重農抑商程度超過以往歷史上的任何朝代。從辛亥廢除帝制到文革的半個多世紀裡，中國社會制度的變革不是朝着自由貿易的方向行進，而是朝着比帝制更加徹底的重農抑商方向行進。如果中共不能在貿易自由這一點上做根本的改革，它確實不如滿清。

中國人兩千年一貫制的輕商意識是做人做事態度上的致命傷。今日中國廢除私有制和自由貿易，搞社會主義吃大鍋飯是經濟制度上的致命傷。共產黨搞一黨專政是政治制度上的致命傷。

【蘆笛評點】這一段除了隧道眼，便是大量與主題無關的賣弄。說了許多，一個字也沒搔在癢處。重農抑商只是個表象原因，深層原因是多重的。

首先，中國的地理自然環境和人口因素，決定了她需要一個強勢政府，在貧瘠的土地上組織高密度的人力勞作。這就是中國帝制長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同樣的原因，使得維持安定團結成了國家第一條要求。很明顯，商業的發達會刺激人們的發財欲望和人口流動，從根本上動搖農耕社會的基礎，因此必須加以限制。據此，儒家學說應運而生，如費正清說，該學派是古往今來最成功的保守理論體系。它認為商業不能創造財富，只能敗壞世道人心，提倡安貧樂道，大家去做閒時吃稀還其樂陶陶的顏淵。作為幾千年的享有西方中世紀國教的崇高地位的官方意識形態，它的確成功地塑造了人民的心態，其影響至今尚存，不可低估。

另外一個功利上的原因是商業能沖蝕專制政府對人民的控制度。漢朝關於鹽鐵應否由政府專賣的大爭論，就充分表明了帝王將商人看成是顛覆政權控制力的潛在威脅。毛時代秉承了這一傳統是毫不足怪的，因為那是有史以來控制人民最嚴密的政府。

此段行文之廡雜無章，蔚成大觀，前後毫無呼應。有的地方失實，如應是「百代都行秦政法」等。不贅。

五．廢除帝制後還不如帝制

辛亥始，至一九二七年北伐成功，這期間中國第二次行共和制的十五年中有楊度勸進的袁世凱稱帝和張勳復辟，兩者合計大約一百天。

北伐之後，國共兩黨相繼建立自己的黨天下，以至今日。尤其共產黨一朝，殺伐之重，餓殍之多，迫害之普及，出身歧視之深，外交政策之朝秦暮楚，均創最高紀錄。不要說大清了，歷史上沒有哪一朝能夠望其項背。而且它要“共產黨萬歲”，永世不再恢復公天下。

中國廢除帝制八十年來還沒有哪個制度能夠抵得上這個雖然有嚴重缺陷，但還是長命兩千歲的帝王制。單從國家管理系統的完備和制度化來說，共產黨不如國民黨，國民黨不如北洋，北洋不如大清。（大清不如洋鬼子。）

戴晴引儲安平的話說：“國民黨的自由是多少的問題，共產黨的自由是有無問題。”連人身自由都說不上，何來貿易自由？北洋諸多屆政府坐不下去了，就內閣總辭職。國共兩黨哪有這等事？！單從救中國的辦事態度認真上講，辛亥以後的漢家政權哪一個能與清室比肩？！

【蘆笛評點】「單從國家管理系統的完備和制度化來說，共產黨不如國民黨，國民黨不如北洋，北洋不如大清。」此話是胡說。從控制人民和國家的一切資源來說，沒一個朝代比得上我黨。從現代法治國家的標準來說，大清不如我黨，我黨不如北洋，北洋不如國民黨。從人民自由的程度來說，是我黨不如大清，大清不如北洋，北洋不如國民黨。從生產力的發展和綜合國力來說，當然是隨時代遞增。從某些單項人權指標如婦女地位來說，似乎也是隨時代遞增。所以，老馬的簡單歸納，既反映了他特有的概念混亂，又反映了他的隧道眼。

當然，今日再想恢復帝王制也已經根本沒有可能了。可孰料八十年前廢了家天下以後，還有人能想出黨天下的法子，阻止公天下的恢復？

今天有些國人從共產黨那裡接受來現成的口號，再用來罵共產黨。最典型的例子是說鄧小平乃當今西太後。“如果共產黨再如何如何它就將墮落成為封建王朝。”“如果共產黨不如何如何，它必將和清政府同樣下場。”

這裡筆者想提醒一句，共產黨從治國上講是不如歷代封建王朝的。它一廢商（這裡指市場經濟）、二廢王法、三無繼承制度。如果有繼承制度何必要大喊三十年的接班人問題？太子黨集體接班哪能抵得上爵位世削制？！歷代腐敗都是官場上的事。哪象今天，連民間都腐敗得無法收拾了！

現在用類比清政府來罵共產黨根本就是錯的。我們應該號召共產黨學習清帝遜位才對。只要它肯遜國，不要說以天下易一字了，就是易十字，百字乃至十萬字也答應它。找大手筆，洋洋灑灑寫上十萬字弁體文，用燙金的大字刻在天安門城牆上，讓後代子孫永遠記住，在他們的列祖列宗里，除了大清國還有共產黨不是被擊滅，而是遜國的。號召中共學大清和號召它學蘇共是一樣的意思。古有清政府遜國，今有蘇共自行解散。

當然，共產黨正是看到了清室貴族讓出政權後的下場，所以才堅決拒絕讓步。種下這個惡果的是當初民國政府和馮玉祥、孫殿英等人造孽，不講信義所至。他們是愧對後世子孫的千古罪人。

【蘆笛評點】這段話我完全同意，每個字都舉雙手贊成。

六．幾種繼承制度的利弊比較

伏儀、女媧是兄妹，是否兄終妹及我們不知道。黃帝的大位是怎麼得來和交出去的也無案可查。我們所知道的只有儒家傳說堯舜禹三人的禪讓。

堯當了一百年天子，自己覺得老了。他的兒子丹朱不孝。於是帝堯走遍全國去尋找接班人。他老人家先慕名找到許由。許由是得道高人。在道德二字裡道第一、德第二，道比德高。許由不屑於當個有德之君，聽不得帝堯請他繼位這種髒話，扭頭就跑，找條河洗耳朵去了。帝堯無法，只好找了個孝子舜禪讓帝位。帝舜在位時遇到史前洪水。上帝只垂青於諾亞，事先通知他造了一個方舟避難。舜命鯀治水，鯀用“息壤”堵水不成。舜殺鯀於羽山，又命鯀的兒子禹治水。幸虧禹不是孝子，否則他必會先報殺父之仇。禹用疏導法，泄洪入海而成。舜崩，傳位於禹。禹崩傳位於益。益無甚大功大孝。天下人勢利眼，瞧益不起，紛紛離益而趨禹子啟。從此中國的公天下就算被廢掉了。可見禪讓制有缺陷。只禪讓了三代四人就堅持不下去了。

【蘆笛評點】此段可刪，既是賣弄，又是笑話：哪有在正經文章里談論神話的？

在最近的四千年裡中國實行用在位天子太太的子宮做培養基，接種和培養繼任者的制度。如今中共在位領袖從黨內親信中選擇接班人，也遠不如當年堯舜禹從全國範圍選擇。先民公天下的禪讓制度雖有缺陷，但其比家天下和黨天下的選擇自由度都大得多。

中國所行的制度里不管是先民的公天下，後來的家天下還是如今的黨天下都犯了一個共同的毛病。即由在位天子來選擇繼承人。三種制度的不同僅在於選擇範圍是普天之下，還是自己的兒子，或者朋黨親信。用這種辦法選中的繼承者滿腦子都是先君的成見，否則他就不可能被挑中。滿腦子先君成見的人是沒法接受新鮮事物的。因此他也無法進取，只能死守着祖宗家法或光榮革命傳統挨日子。相比較而言還是世襲制好一些，因為兒子與父親年齡差別大，往往有代溝，反而未必是先君成見最深的人。加之參與皇位競爭者遺傳資格的限制極其明確，而使競爭者的人數限制在僅僅一個家庭內部，也就不那麼慘烈。因之世襲制挺的時間也最長久。

【蘆笛評點】此段很有見識，的確說中了黨天下不如家天下的一大毛病。

禪讓之說年代太久遠，姑且不論。在世襲制時代，我們知道漢朝和明朝殺功臣殺得最狠。而這兩朝皇族都出身微賤。即越是出身貧寒的開國皇帝，越是怕功臣們瞧他不起，等他身後再起而仿效他，從他兒孫手裡奪天下。所以他越狠殺功臣。比如朱元璋為了社稷安全，把和自己同輩的老夥伴，那些戰功卓著的開國元勛殺了個淨光，只除了遠離中央鎮守雲南的沐英。他殺到後來找不到理由，就在一天早朝時說昨夜上帝託夢，要他殺一個最重要的大臣祭祀消災。就拿這麼荒唐的口實把他手下第一號重臣李善長給拉出去殺了。誰也不知道他那個夢是真的還是胡編的。可孰知還沒等朱元璋駕崩，太子倒先薨了。明太祖嚴格按照長子繼承制度辦事。為了把皇位傳給皇太孫不得不把留給皇太子的重臣再殺一遍，其中最著名的就有藍玉、胡惟庸案。可惜朱元璋棋錯一着。他把輩份大的重臣都殺光了，卻留給四子燕王一支重兵。而他又廢了親王們的爵位世削制。皇太孫登基就是建文帝。他最怕的人就是四叔，只好削藩。而一削藩就逼出個燕王造反，把他的皇位給奪了。由此可見世襲制度也不是沒有血光之災，尤以明初為甚。但和黨天下相比那就差遠了。

【蘆笛評點】此段不必要賣弄太多，使文章失去氣勢。只需給出一個殺人規模來，和下段比較，再得出家天下的血光之災和黨天下相比那就差遠了的結論來。

蘇聯行黨天下，據說列寧死後有一個政治遺囑，但只流傳於世一部分。斯大林為鞏固自己的繼承者勢力把平輩的老布爾什維克戰友和他們各自系統的人馬殺了個不計其數。顯然比朱元璋只殺重臣要慘烈得多。但和中共相比卻又不是對手了。

劉少奇作繭自縛，在中共七大上以首提毛澤東思想賺了個接班人資格。可是等到老毛髮現老劉羽翼已成時，竟然不惜發動文革，搗毀“天下已屬劉”的整個國家管理系統；致使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這是古今中外歷史上最為慘烈，致死人命最多的繼承制。而且毫無結果。和斯大林留給馬林科夫的大位終為赫魯曉夫所篡一樣，毛澤東發動文革致死人命無算以後留給華國鋒的大位也輕易被鄧小平所篡。可見這黨天下的黨內選擇接班人還不如家天下的世襲來得更制度化和更少殺伐。

【蘆笛評點】此話是本文精華所在，是老馬唯一有見識的地方。但他沒說的是，毛天下比斯大林黨天下更邪惡之處，是使用人民代替秘密警察消滅政敵，不但造成引起大批人民死亡的內戰，而且徹底敗壞了國民道德。

七．現代公天下標誌是全民直選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即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非一黨一派之天下。天下總有一些公共事務要有人去處理。但由哪個人選去處理卻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講清楚的。這個人選在處理公共事務時一要有效率、二要公平。既不能肥一己一家，也不能徇一黨一派之私。

兩百年前，五十名大美利堅國父開了個會，定下了一個規矩：天子，美國人叫“伯里希天得”，在位有期限。在位“天得”不得自選繼任人。繼任“天得”由天下人從自報奮勇的幾名申請者里直接選舉出來。美國行此公天下制度兩百年來未有篡位謀逆案發生。並且，其由一塊殖民地出世而終拔國際經濟、政治、軍事和技術的頭籌。

以美國為代表的內閣行政首腦直選制度恢復了公眾事務辦理人的原始定義。這是管理學的方法問題，只不過管理範圍大一點罷了。今後中國所要恢復的公天下只能恢復繼任天子出自全國範圍這一條。禪讓制度是不能恢復了。我們所要的既非聖君大帝，也非英明領袖。我們要的是公務員領班。為了避免後周、遜清的國無長君，我們可以規定這名領班職位申請人的最低年齡限制和沒有犯罪紀錄。除卻這兩點之外，任何中國公民都有權問鼎這個職位，就和他有權申請一個清潔工的職務一樣。

“中華第一共和”時代由周公和召公共同攝政，雖是貴族民主。但因無全民直選，只出了周宣王姬靜一個厲害主，共和制就堅持不下去了。“中華第二共和”時代搞了間接選舉，行政首腦由國會裡的幾個議員投票。結果老袁用飢餓法脅迫表決，老曹賄選。待到北伐軍興，百姓寧助“亂黨”不助“共和”，遂有“中華第一黨國”。設使當時是全民直選，請問老袁如何脅迫？老曹又如何行賄呢？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今日中國之國號徒有“共和”兩字，實為“中華第二黨國”。將來“中華第三共和”不管採用什麼組織形式，這全民直選是一定要有的。否則必定和第一、第二兩次共和一樣長久不了。不但被選舉人出自全天下，而且選舉權也出自全天下。直選的好處是一。沒有不擇手段的作弊和殺伐；二。選擇和被選舉自由度最大，範圍至於全國；三。既沒有先君成見又沒有國無長君的風險。禪讓、世襲和黨內選擇的弊端一攬子全沒了，再想不出比這更好的繼承制度了。全民直選內閣總理，這才是名至實歸的公天下。

【蘆笛評點】此段反映了老馬秉承老毛的「抓主要矛盾」的思維方式，以為全民直選一帖藥便能醫好一切疑難雜症。對這線性思維的批判，見我批賀文的<偽民主的分水嶺和試金石>。

八．祭告列祖列宗

伏儀氏、女媧娘娘、燧人氏、有巢氏、神農氏、軒轅氏、螺祖娘娘、唐堯、虞舜、大禹王，列位祖宗的在天之靈：

子孫不孝，廢了各位祖宗的公天下，丟了祖宗們的發明創造精神，致使列祖列宗的赤縣神州落後國際潮流五百年，貽笑大方於世界民族之林。

祖宗蒙羞，兒孫之過。後世子孫牢記者：以直選天子為標誌，圖複列祖列宗四千年前的公天下。今日當權的一房兒孫不得以七十年黨齡相阻。尚饗！（此文寫於26年前，現在看來，火氣還是大了點。步《兩隻老虎》韻：“商周秦漢，商周秦漢；隋唐宋，隋唐宋。元明清Republic，元明清Republic；毛澤東，毛澤東。”

（《中國之春》９２０２）

【總評】這大概是老馬的壓卷之作，可惜它的毛病第一是賣弄，堆砌大量無關的知識。全是老生常談不說，把神話和歷史也夾在一起。中國有確鑿證據存在的王朝自商朝起，禪讓制(不包括後世那些假玩意，如漢禪魏，魏禪晉等)本不可考，卻一本正經拿來說半天。列舉各朝興亡，既與主題毫不相干，又因襲陳見，全無個人見解，只能讓不懂歷史者看得熱鬧。

第二是把中國不發達的原因完全歸結於重農抑商。這方面的問題，我已多次說過，散見於<中國需要的是常識>，<中國ABC>等文。我說過，將歷史發展看成是由一個主要因素決定的一元函數，是馬教遺毒。決定了中國不發展的原因是多重的，包括地理、自然、氣候、物產、人文、歷史諸因素。在人文因素中，最主要的是儒家犧牲社會生產力發展、科技發明和民族尚武精神等等來換農耕社會的安定團結。老馬的隧道眼只看到了重農抑商，而且談農本主義，竟然忘記談圍繞着<鹽鐵論>的那場論戰和它對後世的深遠影響。

關於制度比較，老馬的隧道眼看的也非常有限，基本上只看到了繼承制度的弊端。當年小蘆悟出的有：

一、公民自由。傳統社會除無政治自由外，公民享有多種自由，包括自律的言論自由和遷移自由，經濟自由就更不用說了。孫白痴中山曾說：中國是世上最自由的國家。大概那就是他搞革命的原因吧。出了國後我懂了點洋文，才知道那其實是authoritairian和totalitarian的區別。

二、王室繼承有章可循。當然也有八王之亂一樣的名堂。但自雍正發明秘密建儲制後，基本解決了因爭奪帝位導致的朝政混亂。從未有過將全國人民一股腦兒捲入宮廷權力鬥爭的先例。這點老馬已經說了。

三、科舉制度非常先進而且乾淨。比起來，到現在我們也沒解決幹部選拔問題。遴選幹部全憑上峰個人好惡，形成一種吸塵器的負篩選機制，專門把馬屁精選為官僚。

四、聖賢之道作為最高權威，儒生作為這最高權威的解釋人，對暴君有一定的制衡作用。用現代術語來說，那時是政教分開的，國家元首隻是行政元首，不是道德的最高權威，也不是教主，不可能像偉大導師那樣集皇帝與教主為一身，壟斷了所有的世俗的與精神上的權威。

五、忠君思想使皇帝成為不可侵犯的玩意，除非非常時期，官吏不可能發動政變。所以用不着花費大量資源建立常備軍、警察和秘密警察，以此監控人民和下屬。

六、官僚機構極簡單。要肅貪，只要皇帝真有決心，連人皮都能剝。不像後世那樣層層掣肘，投鼠忌器。

七、最高權威是皇帝，身為大臣也同樣有隨時去職的危險，到明朝更是隨時會給砍頭，所以不會形成層層暴君，連個廠黨委書記都有權開個條子送人去勞教。也不會出現文革中的暴民統治的恐怖局面。

八、官員退休制度和迴避制度非常先進合理。退休官員頂多只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沒法影響朝政。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優點，請識者補充。 ——蘆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