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王若望辞世百日祭

马悲鸣

【天下论坛】2002年03月14日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听！抗战歌声多么嘹亮。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抗日的疆场。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敌人的後方。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华北的原野，向塞外的山冈。

在这支向太阳的队伍里，走着一位反法西斯战士王若望。他出身于国民党控制的大都市上海，却没有响应也是上海滩出身的蒋委员长“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投奔国军，而是穿越封锁线，投奔了陕北抗日根据地。

抗战知识青年是共产党里最优秀的一批干部。他们主要由两批人组成。一批是「三八式」（日军有著名的三八式步枪），就是专指七七事变以後投奔到延安的知识青年。王若望便是其中之一。另一批「四二式」不那么有名，是指「五一」大扫荡之後加入共产党的。「五一」大扫荡之後，国共两党的抗战势头都已大规模受挫。此时还要加入共产党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华。

以道德标准衡量共产党干部队伍，则「三八式」和「四二式」这两批人最为优秀。因为在这之前的所谓第一次土地革命战争（也称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或十年红军内战）和这之後的第二次土地革命战争（也称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或三年解放战争）的参加者都是为了利益（土地）而战。唯独抗战干部加入共产党不是为了个人利益。甚至抗战干部里如华国锋、赵紫阳这些县大队出身的干部也多少有点“减租减息”的利益，唯有「三八式」和「四二式」里的学生知识青年毫无个人利益。出身大上海的知识青年王若望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抗战时王若望就已经担任了中共陕西省宝鸡县的中心县委书记之职。解放後除了个别情况，中共干部的级别大约是红军干部为副部或正司局级以上。「三八式」为司局级，「四二式」为处级，「四五式」为科级，「四八式」为股级。王若望是「三八式」，应该是司局级。却在以整党外知识分子为主的57年反右斗争中被打成了右派。

我所知道的被打成右派的最高级干部有位地质部的副部长。被打成右派的共产党干部与党外知识分子右派有着本质的不同。因为党外知识分子“向党猖狂进攻”有他们的利益在。共产党的各项政策损害了他们的尊严或者利益。而王若望这类老干部的利益却是在共产党内。王若望以「三八式」老干部之身被打成右派，正说明了他的毫无利己之心。

经历过右派的劳动改造和文化大革命，王若望竟然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在右派改正时获得平反。而他仍是不改初衷，继续仗义执言，最终又被邓小平点名开除了党籍。紧接着，他又投身到中国民主运动当中。即使他不是被打成右派的最高级共产党干部，也肯定定是投身中国民主运动的最高级共产党干部。他的入党至少比华国锋、赵紫阳早两年。这两人都是三九年入党的县大队出身。

王若望以共产党高干的千金之躯投身到海外民运当中，又一次完全违背自己的个人利益。在华盛顿会议上，他见到会议的主持者们又搞暗盘交易，选举作弊，便不顾严家其指着他的鼻子说∶“王若望要是迈出这个门槛一步，他的政治生命必将彻底终结”的恫吓，毅然退出会场以示抗议。

从此王若望在纽约过起了清贫的生活，家中简陋的沙发都是街头捡来的，直到因没有医疗保险，耽误了诊断而客死他乡。

回首王若望的一生，他最大的特点倒不是有多高的政治或文学水平，而是绝不阿世。「阿世」是指对世人阿谀奉承。

王若望在国统区不阿国民政府，到了解放区也因不阿领导而在延安整风中险遭不测。解放後他不阿毛泽东，不阿邓小平，甚至也不阿胡耀邦、赵紫阳。根据王丹亲手联络出版的许良英文集里回忆，把他许良英错当成王若望报给邓小平开除党籍的正是当时的共产党总书记赵紫阳。可根据刘宾雁的说法，分明是王若望替王若水顶了缸。不知这许良英老头儿怎么还出来争这个？反正「二王」已去，死无对证了。

王若望不但当年不阿国共两党，出国後既不像曹长青和郑义、北明夫妇那样阿美国和以色列，也不像辛灏年那样阿国民党。他不像王丹似的阿民进党，不像包谷似的阿法轮功，不像盛雪似的阿赖昌星，更不像辛威廉似的又回去和共产党合伙做生意去了。他甚至连大搞选举作弊的海外民运也不阿。只要王若望阿这些中国人势力中的任何一个，他就绝不至于穷得连医疗保险都买不起。

鲁迅在《遗嘱》里声称，在他死後，对于所有他所攻击过的人，“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饶恕。”而王若望对于他平生所反对过的所有政治势力，也是到死也一个都不翻回头去阿谀。

陶渊明声称不为五斗米折腰，被世人称颂至今。但和鲁迅比起来就不如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称∶“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

记得郭沫若刚死时，当时的华国锋的党中央曾将其誉为鲁迅之後最伟大的文学旗手。而听了这番赞誉的国人却无不摇头。盖因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而郭沫若是最软的，两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鲁迅的骨头随说是最硬的，但他毕竟没有坐过监狱，而且是在租界地的亭子间里，受到《治外法权》的保护下写成的《且介亭》杂文。王若望不但坐过国民党的监狱，而且坐过共产党的监狱。这是鲁迅生前所不曾有过的新鲜事物。他仗义执言时也绝对没有任何《治外法权》的保护。鲁迅一辈子吃喝不愁，也不尽来自于稿费收入和教授工资，还有老同盟会友蔡元培的帮助。王若望却没有这些长年的资助，而他却到死也绝不阿世。——王若望的骨头之硬，绝不让鲁迅！

看着王若望瘦骨嶙岣的遗像，仍是坎坷不减眉间阔。特剥陆放翁《诉衷情》以记之∶

当年万里觅自由，单身赴凉州。民主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魔未灭，鬓已秋，泪不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街头。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秘密的树林里到处都有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有我们无数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强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反法西斯老游击队员王若望的骨头之硬，可应了李贺的诗句∶“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李贺）

1989年王若望、白桦、黄宗英在上海声援学生

【跟帖】

* 老马好文！左右互搏之术，天下无双，佩服！--Novell

** 老顽童周伯通，双手互博，天下无敌。--无名

** 也给老马戴顶高帽子：识迷途之未远。看看能管用多久。当年给阿拉法特同志诺贝尔奖的时候，委员会的成员们可是捏了一把汗的。--读者乙

* 我本人还真的认识王若望，他没有上海人的二鬼子软骨头精神，好像是北方人的血性。所以在一个民主的美国他注定是个悲剧。我有很多他和媒体的照片，从没有发表过。关于刘晓波，我相信他批判的都是别人的思想；而你们都攻击他的个人。 --vampire

【马悲鸣】：刘晓波批判的是钱钟书的沉默。沉默算什么思想？刘晓波纯粹是人身攻击。

* 此话怎解？“…不像包谷似的阿法轮功…”你知道这话有多重么？（不知道）就因为他不愿与你比邻愤而撤文集？你真他妈的龌龊！我就骂你了！--若鹏

* 王老的骨头确实硬似砖头，这一点老马总结得不错---可惜，这块砖头死後还胡里胡涂地被人用来打这个，砸那个。--魏碑2002-3-15周五

* 你不砸俺砸。初闻王老大名是同学介绍他的《歌德与缺德》，指责那些只会唱赞歌的缺德。俺读过王的另一篇是《世经导报》上为资本主义辩护的文章，说他信马教，资本主义是到共产天堂的必经之路，中国要补课云云。赛某孤陋寡闻，读过这位“著名作家”的作品就这两篇，俺就觉着王老更像政客。而且补课一说，有点令人发笑，也许是他老人家拿着布票(布尔什维克)不得不说的话。俺对什么“华盛顿会议”不感兴趣。记忆中王老到美国後最臭的表演是撰文说老毛强奸孙维世，在孙的家属抗议後，又说是抄小说家京夫子的。俺这时才见识到“著名作家”的文采。--赛昆

** 代表中宣部给您喝声“砸得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