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島原爆地所見所感

                                                 －日本瑣記之一

為避免即興亂走，本次去日本做了書面事先計劃。到大阪後，才發現去廣島不過一個半小時火車，立刻決定改變計劃，以廣島為重點。

廣島原爆，是少時史地課印象最深的題目，可說是終生的興趣，每當有廣島新聞都會瀏覽一番。由於廣島不在核心路線，幾次去日本都可望不可及，此次機會難得，不能放過。為了趕早，免費早餐放棄，直奔新大阪。日本鐵路系統的複雜難以想象，由難波到新大阪要換三次車，然後才趕上廣島火車，雖然是日鐵快車，還是近兩小時才到。回來改乘去東京特急，才80分鐘就到大阪。

一出廣島站，懷舊風撲面。建築，街道，電車的老模老樣，帶來陣陣鄉情。市民也比第二大城市的大阪更親和，早點店老婦的周到，是雜誌上渡邊太太的翻版；汽車站來回巡視，解答交通的服務員，藏青制服，女制帽，紅袖章，婉約風度是典型的鈴木小姐。

很快到了“平和紀念公園”，遠遠就看到久仰的“原爆圓頂”。公園大門口豎着巨大的計時器，一個顯示廣島原爆至今的日子，有25350天了；一個顯示世界最近一次核試驗的天數，應該是北韓的試驗，有331天了。

廣場前方是一座尖頭拱形紀念碑，據說是模仿日式墳頭，下方獻詞：“安息吧，錯誤不會重蹈”。如果自由想象，紀念碑中空的透視，正好把原爆圓頂套在框架里，向上的箭頭好似質問蒼天的驚嘆號，而內框可表現控制核武的強烈願望。

展覽館門內左方，立着時刻停在1945.8.6／8:16的鐘，應是原爆當天留下來的老鍾。館內還有一塊過目難忘的手錶，也是停在廣島原爆的時刻，那是一位廣島倖存者的捐獻品。還有一個長方型槽盒，裡面展示着當時被炸成黑色粉末的泥土。

展館中心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投影設施，顯示原子彈投向廣島市的過程。廣島人是眼睜睜地看着原子彈落下來的。關島美軍司令部45年8月2日下了軍令，天寧島陸航B29轟炸機立即密集訓練，氣象和偵察機多次飛到廣島，日軍反覆發出空襲警報。8月6日子夜，美軍共有6架戰機飛向廣島，其中三架氣象機先到廣島，回報天氣良好，這時日軍已發出空襲警報。攜帶原子彈的B29飛臨時，日軍再次發出警報，B29為防備襲擊，由高度2000米升高到9000米，原子彈於8:15從9000米高度投向市中心相生橋上空，為擴大殺傷力，在600米空中爆炸，時間為8:16，爆炸點距離原爆圓頂的水平距離約200米。 

原爆圓頂原是一位捷克建築師為廣島設計的博覽館，象徵日本明治後，像西方學習的潮流。原子彈把博覽館炸得面目全非，但是建築的大部分框架和牆壁卻保留至今，記得史地老師稱這顯示捷克建築技術的高超。此次現場參觀得到的解釋是另一種：因為原子彈爆炸點產生的爆風和衝擊波方向垂直向下，壓垮水平樓板，半壁垂直架構卻保留下來。這是美軍始料不及的，因為投擲原子彈的意圖是逼迫日本立即投降，要顯示無堅不摧的武力。據說選擇轟炸廣島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那裡是山中盆地，可以放大爆炸的力量。原爆園頂屹立不倒，顯示原子彈威力有死角。廣島原來是木頭房子為多，大部分被粉碎，但仍有有一些水泥建築的殘壁和圓頂一道，立在原爆後的市內。此外，在原爆點200米內居然有2名生存者，他們分別在地下室和水泥建築里，說明原子彈倒也不是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公園有一處死難者的集體大墳，據統計有14萬人死於原爆，至少有7萬人當場在3000度的高溫里化作青煙－氣化了。據說至今仍不斷有死者的遺骨被發現，有些有姓名可查但無法找到親屬，更多的永遠是無名者了。 

園內還有一座朝鮮死難者紀念碑，是悼念死於原爆的2萬廣島朝鮮勞工。不禁想起，二戰時很多中國勞工也被強迫到日本服役，有一位山東籍的勞工戰後十幾年才在日本深山被發現，回到中國，轟動一時。廣島原爆中有沒有中國籍貫的死難者？中國政府和世界華僑華人在這方面有否盡責？

展覽館死難者的遺物，照片眾多。最令人動容的是生者親身控訴的錄像。一位母親講述眼看丈夫和兒子當場燒死，而小兒子臥床不起十天后，頭髮掉光，死於放射病，一個相依為命的家庭消失於原子塵埃。一位當時20歲的女子眼看弟妹的身軀化為青煙，留下終身噩夢，不得安眠。 大廳里反覆播放原爆災難的電影，女性觀者難免流淚哭泣。另有一長排單人檔位，有心者可觀看詳細的歷史和資料。 

永遠打動人心的，是一位名叫佐佐木的少女，原爆時她是2歲的嬰兒，因為放射線導致白血病，她在10年後12歲時去世，為了祈禱世界和平，她臨終留下一個親手摺疊的紙鶴，現在放在展覽館。館外樹林中樹立着她的青銅雕像，雙手高舉巨大的紙鶴！

廣島和平紀念館和廣島市政府是聯合國級別的反戰中心，每年專程來防的各國客人過百萬，廣島市長對於日本高官如安倍等的擴軍傾向也當面痛斥。

原爆圓頂的存廢問題在日本有爭論，現廣島市已經決議永遠保留，聯合國也將其定為世界文化遺產。參觀人流，最多的是一團一團由教師帶隊的日本中小學生，他們在紀念碑前舉行儀式，有一隊人數最多，並且引吭高歌，曲調富於戰鬥性，不知內容是否宣示反戰。而日本右翼分子卻有多次塗污展覽的惡行。

和平公園林木繁茂，正值仲秋，各類樹葉色彩斑斕，落英繽紛， 勝過許多名勝之地，不知何日重來，在楓樹秋風下坐留良久。浮想寒暑一生，對原爆的關注是早年一坐標，今天來到實地，認識仍嫌膚淺。比如日本，無辜人民受滅頂之災，令人哀悼無限，但是日本官方對於發動戰爭的責任至今拖泥帶水。東京靖國神社的戰爭紀念館－游就館，對於太平洋戰爭責任的解釋居然稱是美國誘導和逼使日本開戰，目的是挽救美國經濟。對於本國人民受難念念不忘，對於他國受害者則輕描淡寫，日本居然要求李光耀拆掉新加坡的日本侵略死難者紀念碑，被斷然拒絕。 

日本很多人認為美國投擲原子彈的飛行員始終欠日本人民一個道歉。這位飛行員死前交代不要墓志銘。當年的美國總統毫無悔意，稱下令發動原爆就和下令開炮一樣，決策毫無困難。  21世紀的世界，五大國都在加強核武，中小如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也緊緊跟上。  世界會不會再次“毫無困難”地在發生原爆，不知誰來評說。

2018，11.11寫於廣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