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意大利藝術史家Giorgio Vasari/ㄨㄚㄙㄚㄌㄧ/瓦薩里在1550年出版的《藝苑名人傳》中用到了rinascita一詞描寫藝術的新生，這個詞並沒有被解讀為一個特別時代的象徵，多少是因為他作為Medici/ㄇㄜㄉㄧㄔ/梅蒂奇家族的御用文人的身份[1]。而得到廣泛認可的Renaissance一詞來自法語“再生”、“復活”之意，指古典希臘、羅馬文化等人文主義的復興，1830年代也成為英文用詞，先被日譯為漢字“文藝復興”，再被移入中文，至今還在中文廣為應用。後來的研究主要受瑞士文化史學家Jacob Burckhardt/ㄅㄨㄦㄎㄏㄚㄦㄊ/布克哈特1860年出版的Die Kultur der Renaissance in Italien[2]影響，不限於文藝領域，所以日譯放棄了“文藝復興”的譯法，直接用片假名ルネッサンス表示發音[3]。按照法語發音，準確的中譯應該是ㄌㄨㄋㄧㄙㄢㄙ。按照ㄅㄨㄦㄎㄏㄚㄦㄊ“史觀”，把地域適當地限定在Florence/(意大利語)Firenze [fiˈrɛntse]/ フィレンツェ/ㄈㄧㄌㄜㄣㄔㄜ/佛羅倫斯等意大利北部（包括法國最南部和羅馬），ㄌㄨㄋㄧㄙㄢㄙ大致是指發生在14-16世紀以ㄈㄧㄌㄜㄣㄔㄜ為中心、以復活古典希臘、羅馬文明為精神指導、以美術、文學方面的革命為主導發生的廣泛文化創新運動。

Francesco Petrarca [franˈtʃesko peˈtrarka]/（按意大利語）ペトラルカ、ㄆㄜㄊㄌㄚㄦㄎㄚ/Petrarch/（按英語發音）彼特拉克、彼得拉克、佩脫拉克(1304–1374年)和Giovanni Boccaccio/ボッカッチョ[4]/ㄅㄛㄎㄚㄑㄧㄛ/薄伽丘（1313－1375年）和Dante/ㄉㄢㄊㄜ/但丁 Alighieri (1265–1321年)是意大利文藝復興的代表性作家、詩人，他們用當地語言寫成的作品成為近代意大利語的模本。ㄅㄛㄎㄚㄑㄧㄛ以故事集《十日談》聞名，ㄉㄢㄊㄜ以《神曲》聞名，而意大利式十四行詩/Petrarchan Sonnet一詞即來源於ㄆㄜㄊㄌㄚㄦㄎㄚ。ㄆㄜㄊㄌㄚㄦㄎㄚ更重要的地位是作為學者矯正、復興了被教會玷污的古代拉丁、希臘語言（據說“黑暗的中世紀”一詞即來源於他），他的學術作品和史詩使用拉丁語書寫（而他的詩歌則使用的是意大利語），被認為是文藝復興和人文主義之父。插圖是ㄆㄜㄊㄌㄚㄦㄎㄚ的《Vergil/維吉爾/（按拉丁語Vergilius譯為）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封面（1336年）。確實，任何思想、文藝、文化、文明的復興/創新都是從語言文字的突破開始的[5]，而羅馬帝國正式/御用史詩詩人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正是最理想的楷模。

Dante/ㄉㄢㄊㄜ/但丁 Alighieri (1265–1321年)因為參與Florence/(意大利語)Firenze [fiˈrɛntse]/ フィレンツェ/ㄈㄧㄌㄜㄣㄔㄜ/佛羅倫斯的黨爭，1302年被逐出家鄉，至死沒有回去。歷史上有無數傑出人士出於理想或信仰或激情主動或被動參與時事政治，“創造歷史”，但能夠直接或間接寫出歷史經歷或政治哲學思想反思的人絕少僅有。ㄈㄧㄌㄜㄣㄔㄜ有幸出了不止一位這樣的世界性人物：ㄉㄢㄊㄜ和Niccolò Machiavelli[makjaˈvɛlli]/マキャヴェッリ/ㄇㄚㄎㄧㄚㄨㄟㄌㄧ/馬基雅維利(1469–1527年)。ㄉㄢㄊㄜ的名著《神聖喜劇》用Tuscany/Toscana/ㄊㄛㄙㄎㄚㄋㄚ/托斯卡納方言寫成，幫助ㄊㄛㄙㄎㄚㄋㄚ方言成為近代意大利語的基礎，為意大利的統一奠定了語言條件。此書以《神曲》書名已經被日語和漢語廣為翻譯[6]，本文無力就內容翻譯或評論，只能簡譯一些主要名詞。

ㄉㄢㄊㄜ的《神聖喜劇》描寫自己經歷“地獄”、“煉獄”和“天堂”體驗的三部曲，分別體現了“驚險”、“詩情”和“哲理”[7]。插圖是法蘭西浪漫主義畫家Eugène Delacroix/ドラクロワ/ㄉㄜㄌㄚㄎㄌㄛㄨㄚ/德拉克拉瓦[8]1822年所繪“La Barque de Dante/ㄉㄢㄊㄜ的小船”描寫ㄉㄢㄊㄜ在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引導下進入渡過冥河深入地獄的景象。在“地獄”第4幕，ㄉㄢㄊㄜ遇到Homer/ㄏㄛㄇㄜㄌㄛㄙ/荷馬等詩人、史詩中的Hector/ ㄏㄜㄎㄜㄊㄛㄦ/赫克特爾等主人公、歷史上的Caesar/《ㄎㄚㄜㄙㄚㄦ/凱撒等政治家、國王，但遇到更多的哲學家，很像後來的畫家Raffaello/（按意大利語發音譯為）ラファエロ/ㄌㄚㄈㄚㄜㄌㄛ/ Raphael/（按英語發音譯為）拉斐爾 Santi 創作的壁畫《Athens/ㄚㄕㄋㄚ/雅典學園》，以Aristotle/ㄚㄌㄧㄙㄊㄡㄊㄜㄌㄜㄙ/亞里士多德大師為中心[9]。

ㄉㄢㄊㄜ在“地獄”第28幕描寫已經興起的伊斯蘭教創始人Mahomet/ㄇㄚㄏㄛㄇㄜㄊ/穆罕默德和領袖Ali/ㄚㄌㄧ/阿里，可能是最先把伊斯蘭教放到地獄的西方作家。中世紀末期，經過十字軍東征等嘗試，基督教世界接受了永遠失去聖地Jerusalem/ㄧㄝㄌㄨㄙㄚㄌㄜㄇ/耶路撒冷的現實，已經開始超越字面意義而隱喻性地閱讀、理解《聖經》，為理性的啟蒙準備了基礎。由此聯想到同樣失去過ㄧㄝㄌㄨㄙㄚㄌㄜㄇ聖殿的猶太教大離散和從來沒有失去過聖城Mecca (مكة‎/Makkah，當地Hejazi發音[ˈmakːa])/ㄇㄚㄎㄚ/麥加的伊斯蘭教（非伊斯蘭教徒不得進入ㄇㄚㄎㄚ）的不同歷史，可以說：對於教義的隱喻性解釋，實為理性啟蒙的必不可少的條件。ㄉㄢㄊㄜ的“喜劇”中的地獄也只能隱喻地理解：哲學上，這是ㄚㄌㄧㄙㄊㄡㄊㄜㄌㄜㄙ的宇宙觀的一部分；神學上，與其是最終接受懲罰之地，更是人性的罪惡（主要是男人）和脆弱（主要是女性，如Dido/ㄉㄧㄉㄛ/狄多、Helen/ㄏㄞㄌㄣ/海倫、Francesca/ㄈㄌㄢㄑㄜㄙㄎㄚ）的最終暴露或陳述場所；政治上，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作為羅馬帝國的代表；等等[10]。

雖然ㄉㄢㄊㄜ不可避免地在他遇到的有限的地獄放進了太多的ㄈㄧㄌㄜㄣㄔㄜ以及意大利政治/宗教糾紛中的微不足道的人物，造成不熟悉這段歷史的廣大讀者閱讀的不便，但正如他在最後的第34幕見到Jesus/ㄧㄜㄙㄛㄨㄙ/耶穌的背叛者Judas/猶大/ㄧㄡㄉㄚㄙ、Caesar/ㄎㄚㄜㄙㄚㄦ/凱撒的背叛者Brutus/ㄅㄌㄨㄊㄨㄙ/布魯圖斯和Cassius/ㄎㄚㄙㄨㄙ/卡西烏斯[11]所示，《聖神喜劇》的主題超越了作為被流放者ㄉㄢㄊㄜ的政治怨恨，體現了西方文明中心希臘羅馬基督教“三位一體”的道德倫理命題。ㄉㄢㄊㄜ實際上成為最後一位扮演了書寫歷史、宗教和政治的史詩詩人。

《神聖喜劇》第二卷Purgatory譯為“煉獄”不太合適但可以沿用。插圖是ㄉㄢㄊㄜ手捧《神聖喜劇》站在煉獄與ㄈㄧㄌㄜㄣㄔㄜ之間（ㄈㄧㄌㄜㄣㄔㄜ畫家Domenico di Michelino 1465年作）。煉獄的存在並不見於《聖經》，但被天主教用來描述信徒死後靈魂“洗滌”、反省的地方（或狀態），天主教以外的教義普遍不認可煉獄的存在，ㄉㄢㄊㄜ對煉獄的描寫更具有文學和哲學的隱喻意義。例如，在第18幕，導引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對ㄉㄢㄊㄜ講解自由意志的存在：“那些理智者們尋到基礎源泉，認出天賦的自由，從而把道德遺贈給人類。所以，如果我們認為愛情由本性激起，你同時也有力量控制它”[12]。在第三卷“天堂”第5幕中，引導ㄉㄢㄊㄜ的女神詩人Beatrice [be.aˈtriːtʃe]/ㄅㄜㄚㄊㄌㄧㄑㄜ/貝緹麗彩進一步確認：自由意志是上帝按照自身的善行送給被造物的最大禮物，以此他們，也只有他們，才有智力。

在“煉獄”第23幕，ㄉㄢㄊㄜ遇到貪吃的幽靈們，其中有“當Mary/ㄇㄚㄌㄧㄚ用牙齒咬吃自己的孩子時失去Jerusalem/ㄧㄝㄌㄨㄙㄚㄌㄜㄇ的人們”[13]。這是指後來繼承父親成為皇帝的羅馬將軍Titus/ㄊㄧㄨㄙ/提圖斯圍攻ㄧㄝㄌㄨㄙㄚㄌㄜㄇ並徹底毀滅猶太人聖殿的戰爭，特別是城裡發生的名叫ㄇㄚㄌㄧㄚ的婦人烤吃自己的嬰孩一幕，應證了《舊約》Deuteronomy/申命記第二十八53：“你在仇敵圍困窘迫之中，必吃你本身所生的，就是耶和華你神所賜給你的兒女之肉。”（聖經公會1919年中譯本）的詛咒預言[14]。這一幕也表明作為ㄌㄨㄋㄧㄙㄢㄙ旗手之一的ㄉㄢㄊㄜ人文主義的深度和廣度，超越文學或詩人的視野。在第26幕，ㄉㄢㄊㄜ遇到“違反人性法則的”hermaphrodite/雙性人的幽靈們[15]，表明他比普通作家更敢涉及人性的深處。

雖然一般介紹都把ㄅㄜㄚㄊㄌㄧㄑㄜ解釋成ㄉㄢㄊㄜ的（精神）戀人（插圖為Henry Holiday 1883年繪），但ㄅㄜㄚㄊㄌㄧㄑㄜ更像“Cato/ㄎㄜㄊㄡ/加圖或Tully可以承認的最後的羅馬公民”[16]元老院議員Boethius/波愛修斯/ㄅㄛㄜㄊㄧㄨㄙ的被稱為連接古典世界和早期中世紀的西方思想的里程碑的著作《哲學的安慰》[17]中的哲學女神。在《天堂》第10幕，ㄉㄢㄊㄜ在ㄅㄜㄚㄊㄌㄧㄑㄜ引導下見到與其他聖者在一起的ㄅㄛㄜㄊㄧㄨㄙ。這是Plato/ㄆㄌㄚㄊㄛ/柏拉圖廣泛持久影響的一個例子。

ㄉㄢㄊㄜ的《天堂》並不是淨土，他模仿ㄨㄟㄦㄐㄧㄌㄧㄨㄙ的寫法，遇到自己的先祖講述歷史並“預告”他的流亡生活，特別鼓勵他寫完《神聖喜劇》（15-17幕）。ㄉㄢㄊㄜ再次在此借教會的聖徒們譴責自己的追隨者（包括教皇）的腐敗。至於他在此描述的天體宇宙觀，需要ㄌㄨㄋㄧㄙㄢㄙ已經退潮後由Galileo Galilei/ㄍㄚㄌㄧㄌㄟ/伽利略（1564- 1642）開創的近代實驗物理學才能得到準確的表述。

ㄉㄢㄊㄜ的《神聖喜劇》完成了ㄌㄨㄋㄧㄙㄢㄙ的文學領域的革命，其餘的工作將由藝術家們用更生動易懂、直觀震撼的圖像形式來完成。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18年11月11日第一稿[18]】

[1] The Medici: Godfathers of the Renaissance. PBS, 2003 DVD.

[2] 英譯本就不止一種，如Jacob Burckhardt,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 New York: Harper Torchbook edition 1958.英譯“文明”含義太寬，應該按德文譯為“文化”。

[3]這也是具有發音表示功能的日語的優越性，這樣的例子很多，如anarchism，先被日譯為“無政府主義”，被引進中文，其實只表示了anarchism的一部分含義，所以現在的日譯是アナキズム，而中國的信奉anarchism的人士用“安那其主義”或“安那祺主義”或“自由社會主義”來表示，準確的譯法應該是ㄚㄋㄚㄎㄧㄙㄇ。當然，日語譯法也有不當之處。本來法語發音更接近ルニッサンス或者ルニサンス，但日語ルニッ發音太奇怪，故做了修改（這種改動也可以運用到漢音元素方案中，但具體的改法要根據具體詞例的發音）。另外，日語把重複的拉丁詞母（如ss）的前一個詞母用短促音ッ表示，其實在很多場合併沒有必要。如llama, Lloyd等重複詞母在詞頭出現的場合，還無法表示出來。

[4] 日語對重複詞母，例如此處的cc，的發音的譯法值得借鑑。不過，在提倡漢音元素的的初期階段，為了符合一般漢語發音習慣，也為了簡略起見，暫時只作為單音翻譯。

[5] 我不由得感到漢音元素/Chinese Phonetic Elements創新的中文（CPE中文）就是Enlightened/啟蒙的中文，從某種意義上接續中國歷史上未竟的第一次Enlightenment/啟蒙(佛教被翻譯傳入中國)。

[6] 如黃文捷根據意大利原文譯出的詩歌體全譯本http://alighieri.letteraturaoperaomnia.org/translate_chinese/alighieri_dante_the_divine_comedy.html 。

[7] The Portable Dante, The Viking Press, New York, 1965. Editor’s Introduction, xxiv.

[8] 他的“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自由引導人民”油畫最為著名，典型地體現了法蘭西人民對自由的理想追求。

[9]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21 Dante Alighieri: The Divine Comedy, trans. Charles Eliot Nort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這個譯本提供了許多原文中曖昧的關於《聖經》等背景的註解，非常有幫助。

[10] Grant Voth, The History of World Literature, Part 2 Lecture 16: Inferno, from Dante’s Divine Comedy. The Teaching Company, DVD, 2007.

[11] 這兩個羅馬歷史政治人物的地位值得爭辯。

[12]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21 Dante Alighieri: The Divine Comedy, trans. Charles Eliot Nort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he Portable Dante, The Viking Press, New York, 1965.

[13]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21 Dante Alighieri: The Divine Comedy, trans. Charles Eliot Nort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he Portable Dante, The Viking Press, New York, 1965.

[14]趙京：“Josephus《猶太戰爭》譯註”，2018年5月13日第一稿。

[15] 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 #21 Dante Alighieri: The Divine Comedy, trans. Charles Eliot Nort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2.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21st Printing, 1977.  The Portable Dante, The Viking Press, New York, 1965.

[16] 趙京：“作為文明創新的羅馬世界帝國的政治秩序”，2015年11月11-15日第一稿。

[17] The Consolation of Philosophy, trans. H. R. James. World Publication Group, Signature Press Editions, 2008.

[18] 更新稿見http://cpri.tripod.com/cpr2018/dante.pd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