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万维读者为首页 广告服务 技术服务 联系我们 关于万维
简体 繁体 手机版
分类广告
版主:无极
万维读者网 > 史地人物 > 帖子
专访陈小雅(上):回忆《红旗》杂志起义
送交者: 高伐林 2011年02月17日15:00:10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北京独立学者陈小雅早有研究中国“解冻史”“改革史”的计划,搜集了大量资料并访问了许多当事人。她父亲方克也是她采访对象之一。方克“文革”后复出担任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主管哲、史、科教的副总编辑,直接观察高层领导人在真理标准讨论中的复杂互动。陈小雅介绍了她父亲经历的这一段风波和相关历史背景


◆陈小雅/高伐林


  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总结30年来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反思中国未来的发展道路,成为思想界和民众热议的话题之一。北京独立学者陈小雅早有研究中国“解冻史”“改革史”的计划,为此搜集了大量资料并访问了许多当事人。她的父亲方克也是她的采访对象之一。方克“文革”后复出,从1978年4月到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以主管哲、史、科教的副总编辑的身份,亲身经历那段岁月,对高层领导人在真理标准讨论中的复杂互动过程有直接的观察。陈小雅用书面回答我的提问,回忆了她父亲亲身经历的这一段风波和相关历史背景。
  最近有位署名为“铊”的读者,对我采写黄万里教授的女儿黄肖路回忆其父亲大加挞伐,认为女儿不仅没有在法庭上为父亲作证的资格,而且连回忆父亲也不够格——“邓毛毛写《我的父亲邓小平》,孔东梅接受专访谈父母和‘我心中的外公’毛泽东,瞿独伊写《我的好爸爸瞿秋白》,李特特上电视介绍父母李富春、蔡畅,李星华回忆父亲李大钊,罗点点回忆父亲罗瑞卿,陶斯亮回忆父亲陶铸”……“都是一堆P”!
  呀?这可怎么好?!
  检视一下我的文字,近年来采访女儿,请她回忆自己父亲的还真不少:我采访了杨虎城的女儿,林彪的女儿,胡风的女儿,黄万里的女儿,汪精卫的女儿(和女婿),李蕤的女儿,王盛荣的女儿……当然,还有更多人的儿子。我却不知道,原来,照这位铊的说法:“女儿说自己的父亲好,没嘛意义”!
  此种妙论,让我实在忍俊不禁;此种妙论,也只能一笑置之。
  陈小雅的答问比较长,我还是分成上下两篇刊出。


方克与到访的苏联哲学家交流学术。陈小雅提供)

  高伐林(以下简称“高”):最近,中共第四代领导重提“思想解放”的口号,把它与政治民主、国家富强、和谐共处一道,作为新时期的奋斗纲领。2008年恰好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30周年,由它而引发的一场声势空前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开启了中国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你一直关注这方面的研究,能不能与读者交流一下心得?
  陈小雅(以下简称“陈”):肇始于1978年的中国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它的第一回合,实际上是由“真理标准”讨论、西单“民主墙”运动和“理论工作务虚会”这几件相对独立、又前后有机相连的大事组成的。过去,我一直比较关注其主流,对于构成这次思想解放运动之整体的侧翼,则满足于表面的认识,2005年以后,我有了一点新发现。

一个来访电话,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陈:1979年1月18日至4月3日,由胡耀邦亲自主持,中共中央召集宣传理论战线各单位主要负责人召开的这次务虚会,是以我父亲执笔的一篇关于“真理标准”讨论的文章为直接导火索的。十年以后出版的《党的文献》记载,邓小平1978年10月与胡乔木有一段谈话:
  “……开理论务虚会,是叶帅(即叶剑英元帅,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主持军委日常工作、五届全国人大委员长)看到《红旗》那篇文章(按:指《重温〈实践论〉》)提出来的。要发表那样的文章,索性扯开来,开个理论务虚会。”
  1978年10月14日,邓小平同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韦国清谈话时也谈到:“叶帅提议召开理论务虚会,索性摆开来谈,免得背后讲,这样好。”
  《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则刊载了胡耀邦在这次会议的“引言”中的一段话,说:
  叶剑英看到此文后“建议中央召开一次理论务虚会,大家把不同意见摆出来,在充分民主讨论的基础上,统一认识,把问题解决一下。”

  高:从这几段引文看,这篇《重温〈实践论〉》似乎引发了很大争议,以至于中央要开这么大一个会议来讨论。
  陈:直到最近,我都以为,这大概是一篇理论上陈腐,政治上颇为反动的文章。因为谁都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是一个极其浅显的哲学问题,这场大讨论的历史功用,在于打破“个人迷信”对于面临新时代、新任务的人们的思想束缚,而这场讨论的“关键词”是邓小平的那句话:“如果按照‘两个凡是’,我也不能出来工作。”这就无形中给人造成一种印象:有人阻止他的复出,不同意“实践标准”就是反对邓小平出来工作。不久前,一篇文章仍在说,这篇文章是“从理论观点上以‘两个凡是’批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认为是“陈年铁案”。

  高:那么,后来有什么变化吗?
  陈:直到2005年,邓小平百年诞辰电视剧组的一位女工作人员给我们家打电话,我父亲的回答,改变了我原先的一些印象。

  高:电话谈了什么事情?
  陈:来电说,1978年谭震林投给《红旗》杂志一篇文章,《井冈山斗争的实践与毛泽东思想的发展》,《红旗》不发,事情告到邓小平那里,邓作了一个重要批示。她们想拍摄这个批示,但没能调出档案来。别人告诉他们,我父亲见过这个批件,并且也是他在杂志社内进行的传达。她想请我父亲回忆一下,当时送审的纸张是什么格式的?有多大?她们好照猫画虎,在镜头上比划一下。

  高:你父亲是怎么回答的呢?
  陈:他耳朵已经聋了,而且行动不便,见到我写的转述就生气了:“怎么是我们不发呢?谭震林的文章是我提出约请他写的嘛。”至于送审和批复的纸张,他记不清楚是什么模样了。
  之后,他拿出了红旗出版社2000年12月出版的《中共中央党刊史稿》下册,翻到有关段落说,“所有的事实都在这里面”。把书给我以后,他又拿起正在看的报纸,回到他“亘古的沉默”中。
  当我看完该书的有关陈述后,多少有些吃惊。这和外界的传言,以及我多年的印象是不一致的。


毛泽东与谭震林。

围绕“真理标准”讨论,《红旗》内部的斗争

  高: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陈: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自1978年5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下简称“实践标准”)发表以来,《红旗》杂志3的编辑们也跃跃欲试,想参加到讨论中去。哲史组就向总编辑熊复请示过两次。但当时主管宣传的中共中央副主席汪东兴却叫《红旗》“按兵不动”。他多次指令熊复“不准介入”,要求他把它作为宣传工作的一条纪律来遵守。自6月份以后,汪东兴每期都要亲自审稿,凡是文中涉及这个话题的文字,一概删除。还命令熊复“不要轻举妄动,自作主张”;鼓励“《红旗》要一花独放”。熊复并没有将上述汪东兴的指示传达给任何人,包括副总编的方克、卢振川在内。(见1979年2月5日熊复在全社大会上的检查,第6页)
  对于身为党刊的《红旗》杂志的冷漠态度,外界意见极大。有人说,“实践标准”在全国各地都转发了,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台湾,另一个就是《红旗》。言下之意,《红旗》已经成为汪洋大海中最后的“反动堡垒”了。海外也有人猜测,这是高层权斗的征兆。害得邓小平不得不向来访的美国专栏作家诺瓦克作解释。过去,人们把在《红旗》刊文视为荣耀,而这时,编辑们连约稿都有些困难了。杂志订数骤降二百万份(见1979年2月5日熊复在全社大会上的检查,第1页)。所以,杂志社内部怨声载道,但没有人具体想出“突围”的办法。
  我父亲大约是1978年7月到《红旗》工作的(调令可能要晚于他实际到达的时间),任主管哲、史、科教的副总编辑。据他自己回忆,他很快便想出了两条主意:一是自己动手写一篇文章,打着学习毛的《实践论》的旗号,参加到讨论中去,这样既可以免除“砍旗”和“非毛化”的指责,也可以摆脱政治上的被动,突破僵局;二是借纪念毛诞的机会,请当时任人大副委员长的谭震林撰文。这就是上述电话来访所说那件事情的来历。

李先念为何两次批示谭震林重磅文章?

  高:后来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呢?
  陈:经熊复和编委同意,两件事分别于当年7月底和8月中旬展开。向谭震林约稿,是8月17日《红旗》杂志编辑部负责人陆德生布置文艺组负责人雷声宏、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借调到杂志社的张炯、陈素琰三人一同前往的。他们向谭震林谈了要求后,谭欣然同意。并说,要我写,我就要谈井冈山斗争的实践,对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的作用,证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还说,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关注真理标准讨论,《红旗》已经很被动了,他愿意给《红旗》一把梯子“下台”。随后,三位编辑按照谭震林的意思,走访了井冈山根据地,以张炯为主,写出了初稿。谭看后,略作了增补。
  但谭的稿子,在熊复那里没有通过。他要求删去与“真理标准”相关的内容。三位编辑谁也不愿意转达这个意思,大概是出于“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考虑,他们死活拉上了我父亲,一同前往谭府。
  不出所料,“谭老板”果然火了。但怒火并没有扰乱他的思维,他说了一段掷地有声的话:
  “我已经想了两个多月,才想出两句话:凡是实践证明是正确的,就要敢于坚持;凡是实践检验是错误的,就要敢于纠正。我就是拿这两个‘凡是’和他们的那两个‘凡是’相对抗。”
  “当前正在展开的真理标准的讨论,是关系到全党的大事,要旗帜鲜明,决不能含含糊糊。”
  父亲于是当场向谭老板托出第二套方案:矛盾上交,请主管宣传的汪东兴定夺。
  《红旗》的报告送上去了,大树已倒的汪东兴不敢得罪谭震林,他们虽然都是从井冈山出来的,但文革“二月逆流”谭老板“大闹怀仁堂”的故事尽人皆知。加之,当时党内已经出现“讨汪”呼声,而且来势甚猛。所以,汪阅后即批转:“请华、叶、邓、李阅示。”
  几个人的批示颇有意思:华在自己的姓上画了个圈。叶当时远在广州。李开始批示说:“文章确长,没有时间看,(群众)反映对《红旗》意见不小。”邓则动真格的,批了那段著名的文字:
  “我看这篇文章好,至少没有错误。改了一点,如《红旗》不愿登,可转《人民日报》登。为什么《红旗》不卷入?应该卷入,可以发表不同观点的文章。看来不卷入本身,可能就是卷入。”
  得知邓的批示后,李又作了重新批示:“我看了这篇文章,谭震林同志讲的是历史事实。应当登。不登《红旗》太被动了,《红旗》已经被动了。”
  邓的批示下达《红旗》的时间,是11月23日。这样,经过三个月的来回拉锯终于有了结果:谭震林的文章,在《红旗》1978年12月号刊出了。
  此事直接引发了《红旗》社内的“批熊”浪潮。大字报又重新出现在图书馆的西墙上。有一位副总编还领衔签名“倒熊”……

  这中间还有一些有意思的插曲,谭老板发火时,讲了一些类似“《人民》上天,《红旗》落地”之类的话,加上邓小平的批示,这可把《人民日报》的人给乐坏了!《人民日报》当时在胡绩伟、王若水的主持下,思想解放,是真理标准讨论的中坚力量。他们还试图通过关系,向《红旗》的编辑运动这篇稿子,说是要落实领导的指示啊。但自我解放了的《红旗》编辑,又变得很矜持了,说“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约不来这样有分量的文章”。


右起:1948年谭震林、陈毅、刘伯承、邓小平、粟裕在淮海前线。



谭震林文章的执笔人是谁?

  高:真理标准讨论在全国展开后,华国锋、汪东兴的政治生涯的终点已经倒计时了。在12月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华为“两个凡是”作了检讨。如果《红旗》不闹事,只要等几个月,是不是自然也会被解放?
  陈:被别人解放和自己解放自己当然就不一样了。何况全境的解放都是由局部的突破组成的。与这件事几乎同时发生的,是《中国青年报》复刊号事件(指汪东兴扣发1978年11月21日《中国青年报》发表的评论员文章《伟大的四五运动》),那也是局部战斗的一个案例。

  高:网上有一些“回忆”文章,说此文是谭震林本人执笔的,还有“夏日炎炎”、“奋笔疾书”之类的描述。据你所知,到底是谁执笔的?
  陈:这事我问过我父亲,他也认为是谭震林自己写的,他说谭“不是那种人”,指他不会让别人代笔,署自己的名字。但是,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雷声宏先生在《〈红旗〉发表谭震林文章的前前后后》一文中所说的是实情。理由有三:
  第一,我父亲当时在专注写《重温〈实践论〉》这篇长文,对约稿以后的具体情况就没有过问了,所以他对于这个具体情节,可能并不知情。
  第二,谭震林当年已经七十六岁,五年后就去世了。
  第三,如果这篇文章是谭执笔,那么,它肯定应是谭一生最重要的文字,但出版的《谭震林传》中,写到这一段时,没有详写这么大一篇文章是怎么出来的,而是只谈了谭的指导思想,还引用了两段文字。我认为,那两段精彩文字的确是谭震林所写,而且是画龙点睛之笔。这足以证明谭是此文灵魂的赋予者。但是,在这本传记的附录部分,没有收入这篇重要文章。
  总之,这篇文章的原稿肯定已经存档,雷先生不会没考虑这一点。

  (未完待续。写于2008年)


  相关文章:

  
专访胡风女儿:共和国第一场“文字狱”
  
专访胡风女儿:胡风事件中的两类文化人
  
  女儿女婿回忆:
河内刺杀汪精卫:乌龙还是阴谋?(上)
  女儿女婿回忆:
河内刺杀汪精卫:乌龙还是阴谋?(下)

  李蕤女儿答问:
1942年:河南三百万人死于大饥荒

  
将门之后,民众之中——与杨虎城女儿一夕谈

  
专访林彪的女儿:林豆豆推动的事业

  
王盛荣——“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最后一人

0%(0)
0%(0)
标 题 (必选项):
内 容 (选填项):
实用资讯
回国机票$360起 | 商务舱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炉:海航获五星
海外华人福利!在线看陈建斌《三叉戟》热血归回 豪情筑梦 高清免费看 无地区限制
一周点击热帖 更多>>
一周回复热帖
历史上的今天:回复热帖
2010: 毛泽东不是中共一大正式代表 真相党史
2010: 一生有两个国家绝不能原谅
2009: 《秦城冷月.上》第六章: 华国锋审时度
2009: 女人话中话: 古代官场情妇守则
2007: 被欺骗的中国人(二)鸦片战争
2007: 要人下跪和想要骗人下跪的满清 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