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見聞--我參與的維穩故事（二）

         當我聽到學員的報告後，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各位想象一下，若是這兩百個工人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不要說鬧事，僅僅一靜坐，學校本校區（我們學校有三個區）上萬大學生僅僅圍觀將會是一個什麽場景？年輕的學生不明所以，如果再有人藉機煽動鬧事又會是一個什麽場景？學校里來來往往的社會閒雜人員再摻雜其中打砸搶又會是一個什麽情景？若不及時制止，後果將不堪設想！恐怕第二天各種各樣不明真相的新聞就會出現在網絡上，（沒準海外各種媒體或華人網上立刻就會出現西安某大學幾萬人集體罷課反對***等等的不實新聞），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和所有在我前篇文章留言的網友一樣，就是必須制止事態的擴大！我喝了口水，讓自己竭力顯得平靜如常， 讓那個學員將情況說的具體一些，學員說，臨潼（長慶培訓中心）和西峰、寧夏基地的培訓學員昨天已經開始罷課，這裡的學員也在積極醞釀準備今天也響應那兩個地方的工人一起罷課。聽完後，我讓學生去教室上課，然後閉目整理思緒。說真的，看到那些為石油工業幹了一輩子的老師傅臨屆退休被迫下崗，特別是身患中風還不得不來參加培訓的老師傅，我真得很為他們心酸難過。看過王鐵人電影的人，大概都知道，鑽井工人的工作環境是一個什麽狀況，雖說這些年有所改善，僅是那份寂寞荒涼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所以對他們如今被迫下崗的處境，五十多歲了還要轉崗的處境，我和我的同事們都非常同情。但是，同情歸同情，目前情勢，身處高校，絕對不能任事態自由發展。那末該怎麽辦呢？我想，要化解矛盾，只能採取疏導的辦法，讓工人師傅將他們的意見說出來，然後反映給送培單位，但是分寸必須掌握好，既不能鼓勵他們鬧事，又不能壓制他們提意見，在給工人們做工作的過程中，不能將這種同情的情緒表現出來，弄得不好，就會將矛盾轉化到學校來，也就是說，我們既要反映問題，還不能一不小心扮演為民請命的角色，分寸真的很難拿捏，對我和我的同事們真的是一個挑戰。當時我們領導不在學校，我將此情況和我的想法電話告知領導，領導指示說“一，儘快將此情況反映給送培單位，二、立即到班上去安撫學生，徵求學生意見。”得到領導指示，我將領導的意見告訴給幾位年輕人，將我的想法也告訴幾位年輕人，我說：我們只徵求意見但不能表任何態，說話的分寸掌握在既不要學生認為我們支持他們，也不要認為我們壓制他們。告訴學員我們會將意見通過正常程序向上反映，然後我們四人分兩撥到兩個教室去開會。

到了教室， 我沒有向開大會那樣很正式的站在講台上講話，而是以聊家常的方式開始說話。 我說“我們已經聽說了其他兩地串聯你們罷課的事情，我認為罷課不是一個解決問題最好方式，應該通過組織程序反映問題解決問題。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徵求各位師傅的意見，請各位師傅將自己想要解決的問題寫下來，我們會整理歸納通過組織程序上報。我說道：有問題說問題，有事情說事情，有困難說困難，實事求是的寫出你的要求和意見，不要情緒化，情緒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會使問題複雜化。作為校方我們的任務是完成培訓任務，幫助師傅們完成角色轉換順利重新上崗。培訓期間在教學方面和生活方面我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到的地方師傅們有意見儘管提，我們立即改善，為了豐富師傅們的課餘生活，我已經給領導打了報告，準備買一些體育用品，比如籃球，排球，羽毛球，足球，乒乓球等等，師傅們隨時可以到我們辦公室去借。如果師傅們有其他意見，請師傅們寫下來，我們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是一定通過組織程序將師傅們的意見反映給有關方面。總之，各位師傅都是老職工了，要相信組織相信黨，我剛說完相信黨，所有人都嘩的笑了，是那種大家只能意會的笑，（聽到這種笑聲，我真為如今的黨群關係難過和悲哀）我也莞爾一笑繼續說，請各位師傅相信，問題總會得到解決的。 再說了，高校不比你們局臨潼培訓中心和西峰、寧夏基地培訓中心，那是你們自己的地盤，在你們局的圈子裡，就是鬧得動靜再大也不會影響大局，但是在高校，稍有動靜，就會產生很大的政治影響。各位師傅也都是為人父母，甚至有的師傅都是爺爺輩的了，如果你們的孩子們在平靜的校園上課，有人在校鬧事你們會答應嗎？想想看，如果這樣不僅擾亂了平靜的校園，將會給孩子們造成多麽不良的影響。而且很可能還會引起連鎖反應。請大家想想我說的是不是實情，在不在情理之中。

我說完後，師傅們都靜默下來了，顯然我的話起了作用。我繼續說道，現在就開始寫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一些年輕女孩子開始動手寫，其他人誰都不寫，卻都競相發言，我說請師傅們寫下來，大家一起發言我也聽不清，他們還是不寫，我很奇怪，想了想，我突然一下想到了，這裡很多師傅不識字，但這不是主要原因，恐怕很多人是怕打擊報復吧。想到此，看到下邊競相發言吵吵聲不斷，我說道，既然大家不寫，那就請舉手發言，我來記錄， 大家這才陸續安靜下來，一個個開始發言。

大家發言後，我歸納了一下，集中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1.     1---3月份工資只發了70%

2.     拖欠工資問題

3.     保險問題

4.     轉崗費問題

5.     醫療問題

6.     風險抵押金問題   （4000）

7.     雙節獎沒領到問題 （2000）

8.     定職獎問題

9.     戶口證明該在哪裡開具問題

10．工資套改問題

我一看，所有問題中沒有一個是對學校的培訓和生活管理安排不滿，也沒有一個問題是對下崗和轉崗本身有意見的問題，全部是原單位遺留的勞資問題。看到這些問題，我在內心不由得感嘆，如果原單位領導站在下崗工人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在工人下崗過程中的工作做得細緻一些，妥善處理工人的切身利益問題，再扶上馬送一程的話，這些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也就不會引起這些不穩定的事情。顯然這是一些官僚們不作為造成的被動。由此想開去，中國很多事情並不是政府的政策有問題，往往都是執行政策的官僚們歪嘴和尚念歪經造成的惡果。看到這些切切實實的意見，內心除了為這些工人師傅微薄的要求而同情外，真的對官僚們的無為而憤怒。

徵求意見後，我說，請師傅們放心，我們校方一定將師傅們的意見轉達給有關方面，請師傅們安心學習。無論事情有多大，你們認真學習新的崗位知識和技能，重新上崗才是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也是你們今後的出路。

會後，我將班長們也找來交流情況。也許由於我的這番拉家常和誠懇的態度，取得了工人們的信任，班長們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他們說，“寧夏和臨潼鬧得很兇，已經罷課幾天了。昨天晚上，他們不斷發短信串聯我們這裡，一些師傅就在各房間串聯大家，他們做了勸說，他們也認為在高校罷課不合適。”我說，你們做得很好，如果下一步還有人鬧事，你們一定要繼續勸說大家，也請及時將師傅們的情緒反映給我們，將事情解決在萌芽。除了與班長交流，我也與很多師傅做了交流，應該說多數的工人師傅還是通情達理的，對下崗本身雖然有怨氣，但對優化改組還是支持和理解的，他們主要意見不是下崗轉崗，而是因為轉崗過程中的政策不透明，不尊重他們，一些牽扯到個人具體利益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與他們的交談，讓我也了解到， 這兩百個人中帶頭鬧事的只有五六個老師傅，積極響應鬧事的大約有二十幾個，占人數最多的大部分年輕人是隨大流，只要有人帶頭就跟着起鬨。與班長和一些師傅交流過後，我心裡多少輕鬆了些。

歸納了這些意見，我很清楚，要疏導矛盾，遠遠不是我們學校的能力能夠解決的，必須靠送培單位和原單位出面解釋解決工人提出的問題。

從教室回來後我給採油五廠打電話通報了情況，接電話的是一位很年輕的辦事人員，她說她儘快將情況反映給領導，並且說 “川慶鑽探公司的領導現在正在臨潼（長慶局培訓中心）向那裡罷課的工人解釋有關問題。明天將從臨潼趕到西安。明天下午兩點半，川慶鑽探公司的領導前去學校見工人。請你們通知師傅們。我們工作太忙就不來了。”

打完電話我將整理的意見以及與廠里溝通的情況，以最快的速度打了一個報告，匯報給我們領導，我寫的報告如下：

長慶採油五廠轉崗培訓班學生反應的問題歸納如下：

事情的緣由：昨天，學生收到長慶橋（臨潼）和西峰寧夏轉崗培訓班的短信，希望他們配合響應一起罷課，今天早上一二節課前一三班有一些學生集合在二號教學樓前，***老師及時將學生勸進教室上課,培訓科四位老師得知消息分兩撥到教室了解了學生的問題和要求，並給學生做了疏導工作。學生提出的問題歸納起來有以下幾點：

一．     主要問題集中在鑽前公司的職工中。

1．          ---3月份工資只發了70%

2．          拖欠工資問題

3．          保險問題

4．          轉崗費問題

5．          醫療問題

6．          風險抵押金問題   （4000元）

7．          雙節獎沒領到問題 （2000元）

8．          定職獎問題

9．          戶口證明該在哪裡開具問題

10．     工資套改問題

二 學生要求

1.     學生要求鑽前公司及其人事勞資部門能前來解釋以上問題。

2.     學生要求採油五廠人事勞資部門解釋有關工資套改等問題。

3.     學生要求不上晚自習。

三 目前處理情況

1.得知情況後，培訓科按照*院長的指示及時到班級了解情況，疏導學生情緒。

2.將了解到的情況和學生要求及時返饋給了長慶採油五廠人事科。

3.人事科已經通知我們，明天長慶鑽前公司將來人向學生解釋有關問題和要求。採油五廠說他們開會可能來不了，我們提出希望他們能來人。

培訓科

                           2011.3.16

領導看了報告說儘快發給採油五廠。我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郵件將報告發給了採油五廠人事勞資科。郵件發出後我又打電話告知他們，請他們看郵件並派人與川慶鑽探一起來人。我等了一下午，不見回音，就再次打電話，對方說領導很忙在開會，沒有時間。我一聽這分明是託詞，我加重語氣說，無論你們領導再忙都請你儘快將此事和我的報告匯報給領導，高校是維穩的重點，如果因為我們工作的延誤而導致事態嚴重，出了事情我們雙方都難以交待！對方聽我說得如此嚴重，說，“好的，我馬上找領導匯報。”過了一會兒，辦事員打電話過來說，他們明天與鑽探的領導一起過來。

到了第二天上午，那位辦事員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很忙，來不了了，我一聽非常生氣，硬壓着內心的火氣，雖笑着說話但語氣很嚴肅地說，你昨天讓我們通知師傅們，我們已經通知師傅們你們要來，師傅們都在滿懷期待的等着，你現在又說來不了了，讓我們給師傅咋解釋？你這不是把我們架在油鍋上了嗎？這個壓力我們很難承擔，出了問題恐怕你們領導也無法承擔！麻煩你告訴你們領導，再忙也請你們派人務必來一趟！算是我求你們了，好嗎？

辦事員聽我說得如此強烈，說，“好吧，我儘快匯報。”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她打電話過來說，“下午一定到。”

到了下午，我和我的同事們，早早地到了辦公室，一等不來，再等不來，眼看都三點多了，工人們在教室等得已經很不耐煩，他們還是遲遲不到，我就一遍又一遍的打電話詢問他們走到哪兒了， 他們只管說快到了，又讓我們通知學生，讓各班派代表參加開會，他們不能見所有工人，還總問我川慶鑽探的領導到了沒有，我說沒見到。這樣反覆幾次，我終於明白了他們在一個等一個誰都不願先見工人，是在拖延時間。我讓兩個年輕人通知班長，每個班推薦幾個代表，結果，班長和代表們前腳走，其他學生就在教室里鬧起來了，他們堅決要求企業領導與他們全體見面，說代表不能代表他們全體的意見。而且一個個憤憤不平的就 陸陸續續開始往教學樓前的廣場上集中，而這時他們還不見蹤影，我站在辦公室往下看去，學生越聚越多，我當時內心那個氣呀，真想罵人。可是光生氣也不行呀，我和我們科室的幾個年輕人，就迅速到了教學樓前勸解師傅們，答應它們全體參加見面會。並讓年輕人帶工人們到教室去等，但是師傅們不動，集體靜坐在廣場上。等到快四點了還不見他們人影，我再次打電話時就很不客氣地說，你們說兩點半來見學生，我們已經通知了學生，現在都快四點了還不見你們來，你們讓通知學生代表參加會議，學生代表都已經到了南區會議室，而其他學生現在已經聚集在教學樓前罷課靜坐，如果你們再不來，一會兒大學生們一下課，那局面就很難收拾了。也許是因我這一通話的作用，川慶鑽探公司的領導開着沙漠王子終於來了，只見他四平八穩地從車裡下來了。我們見到他後說現在就去教室吧，他說“不急，等採油五廠的人來了一起去。”在等候期間，我趕緊讓我的同事去告訴師傅們，企業領導很快就到教室，讓他們到教室集中等待。師傅們一聽才都往教室走去。 這邊我陪着這位領導繼續等候採油五廠的來人，這位領導問我，“那個報告是誰寫的？”我說是我寫的，並且反問他一句“有什麽問題嗎？”他看看我沒說話，但我分明感覺到了他神情中的不滿、不屑和責怪，這時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報告無意中扮演了為民請命的角色，而我一再的催促無意中也扮演了為民請命的角色。我在內心提醒自己，千萬要控制自己，將自己放在合適的位置，不能將學校放在矛盾的中心。

    過了一會兒，採油五廠的那位幹事終於到了，我向他們簡要的通報了一下情況，說學生之前聚集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要求全體與他們見面，我們好不容易勸說師傅們到教室里去了，你們看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去教室？他們沒說話，就跟着我前往教室走去。

我們一行到了教室，我簡單的說道，“各位師傅，企業領導很重視師傅們提出的意見和要求，今天專程來與大家見面，現在請領導講話。”說完，川慶鑽探的領導一走上講台，我給我的同事使了一個眼色，我們兩人就離開了教室，我從外面輕輕地關上了教室門。一關上門，我不由自主長吁一口氣，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心想這下我們可以抽身事外了。但是我還是擔心出現問題，沒敢走遠，我們兩個就坐在隔壁的教室等候會議的結束。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就聽到教室里傳來一聲比一聲高的吵架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