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青春（51）：班子建設

賀長文

運動初期，在公社還常有線索報上來，後來上報的線索越來越少，幾乎就沒了。所謂專案首先得有案子，可生產隊那時沒有要辦的案子。軍代表在生產隊最初的任務是重建黨組織與行政班子，以取代群眾自發組織的革委會。先恢復黨組織生活，建立黨支部，再重組大隊領導班子，然後是整頓民兵與黨支部納新。初來小兵娃子在生產隊壓不住陣，換來的杜班長比較成熟，雖不能稱為一言九鼎，卻是說了就算數，所以各項工作推進順利，有槍桿子做後盾倒是不一樣。

杜班長知道我不是黨員，但對我很信任。

德高望重的老書記走了，老隊長也走了，誰來掌大印呢？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傳來一個消息，我隊一名正在當兵的蒙古族青年——諾日布桑布就要復員歸隊了。他是個新黨員，有文化，在外當兵見過世面又能講漢語，是再好不過的領導苗子。喊了幾年的“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習解放軍”，他本人即是解放軍，恰逢現在又軍管，怎麼算也是“親”，放心。既然是眾望所歸，那就等他吧。我們隊當過兵會講漢話的還有蘇米亞、阿力亞等，不知為什麼當時都沒有被寄予厚望，也許真如毛主席所言，世界歸根結底還是屬於年輕人的。

專案工作接下來就是參與組建領導班子，此前的領導班子是造反派代表與老班子的臨時組合。現在重組，老的去世了，餘下的人也沒發現什麼大問題，主要就是補充新人。吉格吉德的大兒子馬克斯爾很活躍，根紅苗正順勢進入了大隊新的領導班子。知青都是壯勞力，人數多，有文化表現好，也可以進入管理層。結果知青代表李鐵秋進入了領導班子，張申一做會計，王志強任保管。這段時間我不在生產隊，所以這幾位進入領導班子，掌管大隊財物的過程我沒留下任何記憶。

與內地各單位的奪權運動一樣，取得政權後的新班子忙於“抓革命促生產”，誰還顧及落實被打倒人物的問題呢？懷疑朋斯格是內人黨的問題是軍管前發生的，停止挖肅了，也不知道朋斯格是不是被擴大的那部分人，人死了也不用追究了；原會計高特布貪污公款的事是指導員定的性，高特布還活着，財權交出來了，貪污問題也沒人落實了；原保管員旺吉諾勒布被撤職了，沒發現有什麼重大失誤，自然也沒結論。財權、物權在生產隊極為重要，有軍代表做後盾，不到一年，會計、保管的權力即順利移交給了北京知青。

接下來還有民兵連長這樣一個重要崗位的人選。馬克斯爾年輕活躍，又是吉格吉德的兒子，入了党進了領導班子，整頓民兵組織的時候順理成章替代了年紀較大的青格力圖。“吉格吉德的兒子”，僅此這一個基本條件，馬克斯爾便一氣呵成，完成了入黨、進領導班子，掌管了“武裝”。還有令我沒想到的是所有知青不論出身都成了基幹民兵，好像還都是武裝基幹民兵，這大概也是戰備需要吧。大部分知青感覺得到了組織的信任都很高興，有的還想不到自己能當上武裝基幹民兵。需要有人衝鋒陷陣的關頭，出身便不再是障礙，出身不好的知青往往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榮譽，參加活動奮不顧身。

大多數知青民兵並沒有配槍。我們生產隊只有馬克斯爾得到一支二戰時期用的鋼把衝鋒鎗，蘇和巴特爾得到一挺機關槍，知青中僅李鐵秋、衣兵、梁月冬各得一支半自動步槍。我沒想到自己也能成為武裝基幹民兵，更沒奢望獲得半自動步槍。對自己是否是武裝基幹民兵的問題我問過杜班長，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由於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武裝基幹民兵的名分，而且是虛名，所以我沒有受寵若驚的激動，一切如常。我也缺少對槍的興趣，從沒產生過設法弄幾粒子彈放幾槍過過癮的念頭。

杜班長在時曾搞過一次基幹民兵的拉練，就是把隊伍拉出去在隊部對面的山上住了一夜。這次拉練，我的背包散了，成了何桂蘭等人至今不忘的笑柄。下鄉、軍訓、步行串聯都需要打背包，我打背包的技術在知青中應該是比較熟練的，這次出醜主要是我對此次拉練不重視沒當回事的緣故，而這次拉練也是我成為基幹民兵後參加的唯一一次民兵活動。此後不久青格力圖又組織了一次野營，這次野營將民兵戰備活動與赤腳醫生上山採藥結合起來，本來是很有意義的一次活動，卻偏偏趕上草原上罕見的下雨天。我沒有參加。周鍾林回來跟我說，半夜下雨了，他們躲進帳篷。帳篷太小容不進那麼多人，有人就只好呆在帳篷外面淋雨。帳篷能擋住天上掉下的雨點，卻擋不住地上的徑流，沒過多久帳篷里進了水，泥濘一片。令周鍾林感到吃驚的是，第二天早上走出帳篷看到阿力亞這位蒙古族大漢竟然在雨中酣睡，鼾聲如雷，旁若無“雨”。我聽後也感到吃驚，蒙古族牧民這麼能吃苦，難怪成吉思汗總打勝仗。

整黨、整頓領導班子的工作算是專案工作的熱身吧，我參與的工作不過就是跟着軍代表跑跑腿做個記錄。杜班長下隊，語言不通，情況不明，我的建議或許對他做出決定有一定的影響，但決定任何事情定音之錘肯定是他敲。

整黨、整頓領導班子只有民意調查，沒有案子，更沒有專案。這時，隨着邊境形勢的發展，出現了一股移民潮。居住在邊境公社的有“疑問”的牧民要全家統統內遷到阿巴嘎旗南部三線公社。我們生產隊不屬三線，但也接收了撤往“內地”的宗格一家。

宗格，東北蒙古族人，通曉蒙漢語，小小的個子，善飲，半酣之時更善談。他自稱曾是阿巴嘎旗黑馬連的英雄連長，不知為何邊境公社清理階級隊伍時要把他發配到內地。我們公社離阿巴嘎旗所在地最近，他不願意再向南遷移，提出到薩如拉塔拉生產隊落戶，他的申請被如願恩准。他家搬來後，隊裡沒法馬上給他們一家老少安排工作。他家的蒙古包臨時搭建在了大隊部，我去他家小坐，從破爛的家什與跑進跑出的一堆孩子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位顧家的人。按他的資歷與能力，家裡不應該這樣破敗。落魄到招人懷疑被內遷的地步，恐怕也是因為他口無遮攔，不能隨波逐流吧。仕途不暢使他更戀酒。我每次回隊的時間都很短，也沒什麼特殊的理由，沒機會與他一起喝酒，但我喜歡他的直率，不多的幾次短暫對話就交上了朋友。他不把北京知青當外人。

宗格家搬來後，我們大隊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等運動相繼展開，專案的工作內容漸漸充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