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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武漢日記(正月十七--正月二十二)
送交者: 幼河 2020年02月24日02:10:5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方方:武漢日記(正月十七--正月二十二)

 

  方方:原名汪芳,祖籍江西彭澤,生於江蘇南京,中國當代女作家,代表作《萬箭穿心》《風景》,最新長篇《是無等等》。

 

正月十七(2月10日)

 

  又陰了。但天空還算明亮。我們依然在打聽或在等待好消息。有人做了個視頻,說如果鍾南山講哪天可以出門了,你們猜武漢會怎麼樣?然後是各種雞鴨成群地向外飛奔,各種耀武揚威地出門派頭,各種猖狂傲慢的走路姿態。原來,武漢人不光會扛事,會罵人,也會各種的想入非非。

  十六省以全包的方式,支援湖北十六市。醫護人員爭相報名,剪短髮,剃光頭,各種離別,各樣視頻,讓人感動。聽說來鄂的各省不只是人力支援,還自帶醫療設備和防護用品,就連油鹽醬醋諸多瑣碎事,也一律自備,不給當地添加任何負擔,這真是讓湖北人感激涕零。前來湖北的醫護人員,多達兩萬。這份情誼,何其厚重。

  當然,最曝紅的還是江蘇(我在南京出生,各種填表都要填“江蘇”。這地方當然讓我倍覺親切!)它被人稱為“蘇大強”,又被叫作“十三太保”。各種段子絡繹不絕,把南京調侃得像小媳婦。我的同事曹軍慶家在孝感,他不太上網,我們便都把這些東西傳給他。匯集在一起,更是讓人笑壞。我們告訴他說,你們現在有大腿抱了,而且是很多大腿。

  武漢的醫護人員傷亡慘重,這我早已知道。前幾天記錄時,也曾寫過。現在援軍終於到達,而且是大批量的來援。喘過氣來的不僅是醫護人員,所有的湖北人都大大喘了一口氣。勞累的已經不能持久戰的本地醫生,終於可以歇一歇了。沉悶了幾天的段子手,又開始在各條線上耍酷。

  局勢的好轉,在於舉國之力,前來相助。方艙的擴容,床位的增量,援軍的抵達,隔離的有效,工作的有序,加上武漢市民以堅韌之力的配合,齊頭並進,病毒蔓延勢頭有明顯衰弱跡象。再過幾天,或許會更加清晰。醫生朋友也下判斷說,應該快了。說來道去,封城延時這麼長,主因還是:

  1、前期延誤了時間,致病毒蔓延;2、隔離方式不當,致感染加劇;3、醫院資源枯竭,醫護人員病倒,致治療緩慢。

  而這一切,現在都在改變,轉機隨時可能出現。

  看到網上一段留言,來自洪山體育館的方艙醫院。一位病人說他全家三口都在方艙,這兩天都將出院。而且說,過幾天,方艙醫院會有很多輕症病人痊癒出院。治療方式是中西醫結合,中藥西藥都吃。方艙的伙食是艷陽天提供的。艷陽天是武漢很著名的一家餐館。菜做得尤其好吃。病人說,比在家裡吃得好多了,體重增加不少。他的留言,給一眾看客帶去鼓舞。我一直聽說,不少病人,害怕去方艙,覺得那裡太艱難,寧願呆在家裡。其實現在看來,後續事項跟上後,方艙並非那麼苦,何況有醫護人員照料,無論如何,比呆在家裡更強。方艙醫院內空間開闊,適合跳舞。住院的大媽阿姨們也沒閒着,自然是要利用的。這個視頻看得我很是驚喜萬分,武漢的大媽們真是太頑強了,不只是頑強抗病,還要頑強地跳廣場舞。我們要不要把這樣的舞叫作“方艙舞”呢?

  被刪怕了,似乎我也快成一個報喜不報憂的人。其實這些喜訊,是由衷想與大家分享的,這是我們盼了好久的信息。網上有各種說法,各種嚇人的議論,以及各種專家頭頭是道的分析,再加上各種無聊透頂的謠言。身在武漢的人們,閒聊中,都表示,已經不想知道那些了。我們現在關心的只是自己。關心病人是不是少了,是不是已經住進了醫院,是不是得到了有效治療,死亡人數是不是在遞減,還有,送菜的何時可到,我們自己哪天可以走出家門。

  壞的消息,仍然揪心。同濟醫院器官移植專家林正斌教授,今天中午去世。62歲,正是精力尚且充沛,經驗尤其豐富的年齡,實在令人嘆惋。同濟醫院隸屬華中科技大學。三天內,連失兩大精英,華科人聞之莫不傷心。而李文亮所在的中心醫院眼科,聽說也有兩位醫生已病到插管治療地步。更糟的是,因為李文亮之死,一些捐贈者遷怒於中心醫院,在捐贈時指明不捐中心醫院(不知這信息確否)。中心醫院所有醫用設備告急。唉,如果李文亮天上有知,聽到如此消息,他會比所有人都更加難過。

 

正月十八(2月11日)

 

  今天的天氣仍然像昨天一樣。陰,但並不陰沉。

  中午看到一張照片。有日本援助物質上的一首詩: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感動。又看到一個視頻,是奧斯卡影帝的一個獲獎感言,他哽咽着說,要替不能發聲的人群說話。也感動。還看到有人寫文章,引用了雨果的一句話:有的緘默等於撒謊。這次不是感動,而是慚愧。

  是的,我只能選擇慚愧。

  更多呼救的叫罵的視頻,我已不想再看。我自知,我再理性,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而那些遠不如我的人,恐怕更是。我們現在迫切需要的是抬起頭來,向希望處看。向更多面對艱難卻仍在努力的人看,比如火雷兩山醫院的建設者們;向掙扎着生活卻仍要出一份力的人看,比如窮困潦倒卻將平生所有積蓄拿出捐贈的貧窮老人(我也贊成不收他們錢的呼籲);向無數疲憊不堪卻依然堅守崗位的人看,比如所有冒着感染危險的醫護人員。還有,那些在街路上日夜奔波,做着各種服務的志願者們。還有……許多許多。看看他們,便會明白:時至今日,我們絕不能恐慌或是崩潰。如果我們恐慌和崩潰了,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所以,再多悽慘的視頻,再多恐懼的謠言,都不要恐慌,更不能崩潰。我們唯一可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管好家人。服從指揮,完全配合。咬緊牙關,關門閉戶。哪怕大哭出聲,甚至不再關注疫情,都可以。看看電視電影,看看那些以前被罵過的娛樂致死節目,讓自己挺過這一關。大概,這就是我們的貢獻了。

  何況,現在的局面真的是在好轉,雖然沒有人們期待得那麼快,可是好轉不就是希望嗎?除了湖北,其他省的疫情基本過了拐點。而湖北,在多方支援下,正在朝拐點邁進。今天方艙醫院已有多人出院。痊癒者的臉上都露着笑容,這不是裝出來的笑容,而是發自身心的笑容。儘管這些笑容,不久前滿街都是,今天看着,有久違感。但是我想,有了這樣的開始,後面的滿街笑容不也會很快到來嗎?

  說起來,武漢這座城,我生活在這裡也有六十多年了。自兩歲被父母從南京帶來此地,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我在這裡上幼兒園,上小學,上中學,上高中,上大學,以及參加工作;在這裡當搬運工(就是在百步亭呀!),當記者,當編輯,當作家。江北的漢口我住過三十多年,江南的武昌我也住有三十年了。在江岸區生活,在洪山區讀書,在江漢區工作,在武昌區定居,在江夏區閉關寫作。大學畢業後的三十多年裡,我還因各種身份,參加過無數會議。我的鄰居同學同事同行熟人朋友乃至會友,幾乎深潛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真的就是拐個彎,便是熟人。那個在網上寫日記,哭泣着呼救父親的女孩,我想起來,我是認識她父親的。他也是寫作者。八十年代,我在電視台時,與他曾經有過往來。這幾天,腦子裡就一直浮現她父親的樣子。如果不是這次的死,很可能我都不會記起他來。

  我一直說,我所有記憶的根須都深深地扎在這座城市,是隨着這些我從幼童到老年前前後後認識的武漢人紮下去的。我就是地道的武漢人。前兩天,一個網友私信給我。她或是他,傳給我一段文字。是一段我自己都已經忘光了的文字。那是上世紀的某年,陳曉卿在央視紀錄片部主持做“一個人和一座城”的紀錄片時,我為武漢寫的撰稿詞。我寫道:“我有時候也會問自己,跟世界上許多的城市相比,武漢並不是一個宜人之地,尤其氣候令人討厭。那麼我到底會喜歡它的什麼呢?是它的歷史文化?還是它的風土人情?更或是它的湖光山色?其實,這些都不是,我喜歡它的理由只源於我自己的熟悉。因為,把全世界的城市都放到我的面前,我卻只熟悉它。就仿佛許多的人向你走來,在無數陌生的面孔中,只有一張臉笑盈盈地對着你,向你露出你熟悉的笑意。這張臉就是武漢。”記得紀錄片播出後,畫家唐小禾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這一段講得太好了。這也是我們所想的。唐老師和他的夫人程犁老師,是比我在武漢生活得更久的更地道的武漢人。

  正是因為我們在武漢生活得太久,正是因為我們與武漢無數人密切相關,才會尤其擔心這座城市的命運,才會為它的苦難而深深悲哀。那麼灑脫那麼爽快那麼喜歡沒理由的大笑的武漢人;那些說話劈里啪啦,讓外省人以為是吵架的武漢人;那些充滿煙火氣充滿江湖義氣充滿沒來頭自信的武漢人。你熟知了,你才知道他們有多麼熱誠多麼愛耍酷。然而今天,很多的他們卻在受難,在與死神較量。而我,或是我們,卻根本無力相幫。至多只能在網上小心問一聲,大家還好吧?甚至有時不敢問:我害怕沒有回音。

  沒有從小到老都生活在武漢的人,恐怕很難有這樣的心情,也很難理解這份傷痛。二十天來,我每天都要靠服安眠藥才能入睡。我自責自己,終究沒有足夠的勇氣。

  不說了。

  下午,給自己做了四個菜,準備吃三天。幾天來,每頓都是隨便混。飯也多煮了一些。家裡16歲的老狗已經沒有狗糧了。它是2003年聖誕夜出生的,像是一份聖誕禮物。那時我在醫院剛剛動過手術。女兒一個人在家,她又驚喜又害怕,然後看着狗寶寶一個個出生。這一隻白色小狗,因為像玩具狗,被點名留下了。就這樣,它在我家足足生活了16年。春節前,我在淘寶上給它買了狗糧,但是始終沒有寄來,對方說,他們也沒辦法。封城前一天,我特意去寵物醫院買了一些。沒有料到,遠遠不夠。電話寵物醫院的醫生,被告知:給它吃米飯也可以。所以,以後煮飯,我都得帶上它的一份。

  正炒菜時,同事告訴我:她的同學下午在市婦幼順利剖腹產,生了個8斤4兩的胖小子。她還說,新生命的降臨讓人開心。

  這是今天最好的消息。是的,新生命的降臨,就是上天賜予的最好希望。

 

正月十九(2月12日)

 

  封城的第二十一天。有點恍惚感。我們居然被封這麼久了?我們還能在群里說笑?還能相互調侃?還能從容地盤點自己吃了些什麼?我們真是很厲害。

  躺在床上,打開手機,即看到一個同事發的朋友圈。她說她從廚房到房間,跑了三公里。這個更加厲害。這種跑步感覺,跟沿着東湖看着風景跑,完全不可同語。我想,我到底老了,若是如此,怕是會轉暈。

  今天天色很明亮。到了下午,還出了一會兒太陽,讓冬天多出些明媚。

  小區的封閉令昨天已經下達到了各社區。所有人不能外出。這道命令,仍是為更嚴格的隔離而下達。經歷過這麼多天,看到了那麼多悲劇,大家都能理解,並也都很坦然地接受了。

  考慮到每家都有吃飯問題,所以各小區基本按各自的實際條件,讓每家隔三天或是五天有一人可以出去採購。由此,武漢人這幾天應該都在分頭採買和儲存食品。今天同事派她的先生當“活雷鋒”。不僅買了他們自家的,也給我和楚風家各買了一袋食物,並且一直送到家門口。我屬於易感人群,楚風腰傷難動,於是我倆都成為照顧對象。袋內有肉、蛋、雞翅和蔬菜水果。在以往開城的時間裡,我家的食物都沒有這麼齊全過。以我每天不足二兩米和一點菜的食量,我跟同事說,這下子夠我吃三個月了。

  聽我大哥說,他們的小區只開通一個門,每家隔三天可以有一人出去。而我小哥說,他們小區有個外賣小哥,每天在外面為大家採購所需食物。每家開出清單,他照着清單去買。小哥家請他代購了一大堆蔬菜雞蛋調味品消毒液還有方便麵。在小區門口進行交接。小哥說,我們又可以好幾天不出門了。小哥居住的小區,在中心醫院對面,前兩天的最具危險的小區中,排名第一。小哥說:“讓我們一齊繼續堅守,希望二月底能夠徹底好轉。”

  是的,這大概是所有人的願望。

  艱難時日,善良人還是很多。雲南作家張曼菱發給我一個視頻,是她當年下鄉的盈江縣給湖北捐贈的物質,近百噸土豆和大米。她說這是《青春祭》的故鄉。《青春祭》是我們那個年代人都看過的電影。是我們這代人的青春記錄。我去雲南多次,但真不知道盈江。這次,深深地記住了。

  吃飯時,依然在網上瀏覽。更多的還是前幾日的陳舊信息。一咋一唬的東西仍然多。朋友們重複着發,改頭換面着發,交叉着發。手機的容量都不夠了,於是自己也像網管一樣,開啟刪除風暴。

  新的內容真的不多。疫情朝着好的方向扭轉,囂張的病毒似乎呈現出疲軟感。這幾天,或許很快可以看到拐點,儘管前期的重症病人仍然還在陸續死亡。但是,我卻有了某種不安。呼救的病人的確少了,而武漢人的自我調侃也少了。這給我以兩種感覺:一是工作更為有序,類似於諸事均上正軌。病人只要呼救,都有人在管。二是,武漢人似乎變得沉悶起來。

  在武漢,幾乎人人心理上都有創傷。這恐怕是繞不過去的一件事。無論是關在家裡二十多天尚且健康的人群(包括孩子),或是曾經頂着冷雨滿街奔波過的病人,更或目送親人裝入運屍袋被車拖走的家屬,以及看着一個一個病人死去而無力拯救的醫護人員。等等等等。這種創傷,可能會在相當長時間裡,形成困擾。疫情之後,我想,恐怕需要大批心理諮詢師前來武漢。如有可能,當分社區分批次對每一個人作一次心理療治。人們需要發泄需要大哭需要痛訴需要安撫。武漢人的痛,不是喊喊口號就能緩解的。

  今天的心情,其實有很多難堪。我已有不吐不快之感。

  好幾個城市都派人前來支持武漢的各個殯葬館。支援者們全都亮開旗幟照相留念,然後貼到網上。來援人手不少,看得人不知所措,痛徹心扉,外加毛骨聳然。感謝他們的來援,但也很想說一句:不是所有的事,都適合大張旗鼓。不要嚇唬我們好不好?

  政府要求公務員下沉到基層,這是好事。我相信很多公務員也會非常盡職。但是有朋友傳給我一個視頻:一群下沉的人們高舉着紅旗去了。他們在紅旗前照相留念。感覺像是到了一個旅遊點,而不是在一個苦難沉重的疫區做事。照完相,他們便把身上穿的防護服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朋友說,他們要幹什麼?我哪裡知道?我想這是他們的習慣。他們早就習慣做任何事都先把形式做足,都先自吹自誇。如果下基層工作是件日常的事,如同他們上班一樣,他們用得着打旗幟嗎?

  還沒寫完上一段,同學群又冒出一個視頻。它讓人看了更加不適。某個方艙醫院裡,推測有領導視察吧?一群人站立着,幾十個,其中有官員,有醫護人員,大概也有病人。他們都戴着口罩,對着一個個躺在床上的病人們放聲歌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這歌雖然人人會唱,但有必要非在病房裡這麼高歌嗎?想過躺在床上病人的感受沒有?這不是傳染病麼?不是肺部出不了氣嗎?

  湖北這一次疫情為何會如此嚴重?湖北官員為何會被眾網民詬病?湖北的措施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問題?步步出錯,讓百姓的苦難層層加劇。到現在,難道還沒有人反思一下?拐點還沒有來,人們還在受難,百姓還困於家中,就要如此急切地舉着紅旗唱開頌歌嗎?

  我還想說:什麼時候公務員們前去工作不舉旗幟不再合影留念,什麼時候領導視察沒人唱歌感恩,也沒人做戲表演,人們,你們才算懂得了基本常識,才算知道了什麼叫作務實。不然,百姓的苦難還有個完嗎?

 

正月二十(2月13日)

 

  中午開窗,看到太陽又出來了。今天是李文亮的頭七吧?頭七是遠行者回望的日子。李文亮在天有靈,重返故地,他會看到什麼呢?

  從昨晚起,悶了兩天的網絡,突然又活躍起來。長江日報以三篇魔魅式短文,瞬間刺激到諸多人的大腦皮層。看了它們,大家覺得自己似乎又有了活力。這活力來自想要罵人的心情。其實,罵人或是罵事,都是疏導心理的好方式。我女兒的爺爺活到99歲。有次問他,你的長壽秘訣是什麼?他說,吃肥肉,不鍛煉,罵某某某。看看,第三條秘訣就是罵人。武漢人悶在家裡,無事可干,無聊且心煩,這就需要發泄。見面聊天不行,怕傳染;開窗高歌不行,怕飛沫;為李文亮號啕不行,怕不穩定;好像只有罵人還可以試一試。況且武漢人是喜歡並且也很會罵人的。罵完便有通體的爽快,就像北方人大冷天從澡堂子出來的感覺。不得不說,網民們三觀很正。感謝長江日報,你們給憋悶的人們提供了一次暢快叫罵的機會。何況,李文亮去世後,上海的報紙都用頭版為他悼念,你們跟李文亮的醫院相隔不過咫尺,你們的版面呢?估計很多武漢人都記着這筆賬,也憋着這口氣。當然了,話說回來,罵別的也不行,罵你們還不行嗎?睡一夜起來,想看看網管有沒有刪掉罵報紙的帖子。結果,居然沒有!倒是長報那篇文章,刪了。這倒讓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疫情尚緊,網絡主題卻頻頻更換。又悲傷又歡樂。湖北武漢終於換了主帥。其實,誰來這裡,對於我們來講,無關重要。重要的是誰能有魄力將疫情控制下來,不再犯那些一犯再犯的低級錯誤,不再搞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形式主義,不再講那些重複又重複、顛來還倒去的廢話空話。這就足夠。

  至於免去的湖北主政官員,守土和安民,他們一項沒能做到。讓斯土斯民,悲慘如此,不換難平民憤。只是不知他們會不會換一個地方,再度出山。過去皇帝有“永不敘用”之法,對有如此重大過錯的官員,且給國家和百姓帶來如此重大的災難,這個法子,至少適用,並且已算最輕。我想,讓他們回家噹噹老百姓吧,或許那時才會懂得百姓。

  今天有個消息,讓我很難過:畫家劉壽祥清晨去世。早就知道他被冠性肺炎擊中,但不曾料到,他沒挺過這一關。我的左鄰右舍都是畫家,所以,我也認識他。而更讓我心碎的,是我的醫生朋友傳來一張圖片。這讓前些天的悲愴感,再度狠狠襲來。照片上,是殯葬館扔得滿地的無主手機,而他們的主人全已化為灰燼。不說了。

  還是說疫情吧。湖北之外的所有省,已連續九天確診人數下跌。而湖北,卻恰相反,確診人數今日成倍暴增,把所有關注者都嚇得一哆嗦。其實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專業術語說,這是存量。就是說,以前有那麼多人,進不了醫院,只能在家掙扎等死。現在,政府用盡各種方法,把確診者悉數收入醫院,將疑似者全都隔離起來。今天的數字,大概也是頂峰吧?估計此後不會再有這麼多人了。早期失誤,儘管有各種客觀理由,但對於百姓來說,所有的客觀和所有的理由,都是人命。推諉無用,網民們一條條扒得清清楚楚。好在,呼天搶地求救命的視頻這兩天倒真沒見了。這一次,相信不是網管讓它們消失的。

  能夠明顯感到的是,政府措施越來越有力,方法也慢慢人性化了一些。諸多的公務員被派到社區基層幫忙,就連作協這樣的機構,都有派出指標。有黨員身份的專業技術人員,也照例下派。一個人分管幾戶,協助政府了解他們的身體狀況,生活需求等等。同事是長江文藝雜誌副主編,儘管名校碩士畢業,跟公務員比,純低薪階層。她被安排分管六戶人家。聽她講起各家的現狀,很令人唏噓。現在小家多是獨身子女,老人多。有一家年輕夫婦二人必須分開來,各管各家的老人,妻子兼管孩子,丈夫負責奔波採買。武漢城市大,從這家到那家,就是有車,跑起來也辛苦。如在往日,他們這樣,會被很多人覺得慘,但是現在,與病人和死者家庭相比,他們則倍感幸運。畢竟大家都活着,還能相互照顧。都說,我們還能堅持。我們對政府有信心。

  援助物質也還在源源不斷地運到湖北。小哥晚上說,匹茲堡市向武漢捐贈了18萬隻醫用口罩,已通過中國國航班機運來。他們還計劃陸續安排更多的醫療物質。你今天寫一下好不好?我說,好呀。美國匹茲堡跟武漢是友好城市。很多年前,我曾兩次去過那裡,非常喜歡那邊的氛圍。但對於小哥來說,是不是友好城市,他也無所謂。他的兒子和孫子孫女都在匹茲堡生活。身在疫區最中心的他,想要對匹茲堡的捐贈表達一下謝意。

  順便要作一個說明:有家出版社,早前出版的一本繪畫書,講果子狸的肉可以吃等等。書上署名責編有“方方”。一些人把那本書的名字,用彩筆勾出,然後對我開罵。我要說的是:這個“方方”跟我沒半點關係。今天還跟同事吹牛說,我什麼時候當過書刊編輯?當年我直接就當主編了。

  今天打住,引用段子手的話作為結束語吧:不指望煙花三月下揚州,只但願煙花三月能下樓。

 

正月二十一(2月14日)

 

  今天的天氣比較怪。先下大雨,中午大晴,轉瞬又雨,反覆無常。剛才到豐巢櫃取快遞(女兒想辦法買到的狗糧),大風驟起。回來一會兒,連雷都炸響了。現在雷雨交加,讓原本寂靜的夜晚充滿聲音:既混雜,又純粹。昨天就聽說,寒流將至,氣溫將急速下降十度左右,或許還有雪。想必政府已為那些隔離在方艙的病人,準備好了禦寒設施吧。

  早上,打開微信,便見到我的一位企業家朋友率領她的義工團隊在為捐贈忙碌。這些天,她全副精力都在做這件事,組織了諸多企業家捐物捐款。我從未見她如此憔悴過。而另一位人在美國的畫家,是我們的共同朋友,他捐出了十萬元。留言說:“這點捐款真微不足道,杯水車薪羞於啟齒。你們及所率之義工團隊的同仁們不分晝夜默默付出,才真是表率!我們遠隔重洋,雖與大家心同在,情同煎,但畢竟不能親臨出力。謹期以此略表我和Judy 對江東父老悲情故城,所正遭受的巨大苦難的深深牽掛、悲傷和思念;及對日夜奮戰在第一線,捨身忘死與時間賽跑,與病魔爭奪生命的白衣天使們的感念、支持,敬意與愛。”畫家是地道武漢人,並且是個老漢口,天天都在關注武漢的疫情。親不親,故鄉人。

  疫情雖然仍在關鍵時刻,但局勢確也在好轉。幹部們不敢懈怠,老百姓就會少吃很多苦。我高中同學告訴我一句口號,叫“不上崗,就下崗”。意思是說,你不好好參與抗疫工作,你就立即下崗。武昌區的兩個官員,今天就已經被撤了。而另一個人尚在隔離中的兒時鄰居說,這幾天,總算見到了說話語氣好的人。先前都是吼來吼去的。鄰居說,也可以理解他們吼,因為人太少,找他們的人太多,都急瘋了。但是聽到有人好好跟你講話,還是會很感動。急難時日,病人要求很低,只是想在詢問時,有一句溫暖的話。而在前些天,這些都是奢求。我基本是在漢口長大,現在不太敢與漢口的朋友聯繫。一聯繫,就可能聽到一本人生掙扎的血淚賬。聽上幾次,我自己也焦慮。

  說點別的:目前抗疫是大事,其他病人都在讓路。但是,時間長了,有些病人讓路就是死路。一些透析的病人或是病重到必須馬上手術的人,恐怕也都危在旦夕。因為感染病人太多,許多醫院都騰出床位,專門收治冠性肺炎病人。而大多普通門診也已取消,這導致眼下生其他疾病的人,到了無處求醫的地步。昨天看到腫瘤醫院的癌症病人在哭訴。心想,這難道是個死扣?真的就無解嗎?有些病人回家或許就是一個死。我們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幫到他們?

  如果說,將感染性強的冠性肺炎病人轉送到外省治療,外省人民或許不肯;那麼,把這些不傳染而必須留院治療的病人,徵得雙方同意,用車送過去,外省人民應該不會有意見吧?其實只是麻煩一點,花錢多一點。可這些病人同樣是在顧全大局,政府完全可以給予一些補貼的。畢竟,這也是生命,也是救人,是應該去做的。哪怕招聘義工幫忙,或是呼籲社會捐助,大家也是肯的,不是嗎?下午聽說一個透析病人群里,已經有兩個人死了。所以我想,儘管拐點沒到,但援兵已至,主帥亦臨,我們的抗疫工作也明顯走上正軌。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考慮得再細緻一些?這病那病,其實都是人命。

  還想說,這一次的疫情,讓我們看得特別清楚的是:整個社會展示出的人道水準處於什麼樣的程度。疫情之後,恐怕得有人出來呼籲呼籲:加強人道主義教育,這也很緊迫。它本該就屬於基礎常識教育。平時我們在電影裡看到,戰場上,醫護人員求助傷員,不會排斥異族異域,也不嚴格區分敵我。只要是人,他們都會拯救。這就是基於最基本的人道精神。而現在,這場疫情,就是戰場,可我們展現出的人道水準之低,我真是不好說呀!

  是的,人們經常有理由:我們是在執行文件。但現實變化多端,而諸多文件經常是草率出台,線條很粗。同時,文件也大多是在常識基礎上撰寫,與人道主義並不相悖。執行者只需多一點人道精神,就不至於讓一個司機在高速路上流浪二十天導致其生存艱難;也不至於一家中有人感染,即有一群人衝過去把人家的大門用鐵槓封死;更不至於大人被隔離,讓有病的孩子餓死家中。諸如此類。

  還有,如果我們有足夠的人道精神,同樣不會為了戰勝某一場非常厲害的大病,而把其他的病人遺棄。那時你的人道精神會告訴你:必須想盡辦法,讓這些同樣在病痛中求存活的人繼續得到治療。辦法不都是人想出來的嗎?我們的社會條件不差,國力也不弱,解決這個問題,不是難事。問題是:你的人道精神有沒有讓你去為他們着想。你若想了,你就會事先考慮到這一切。唉,我現在經常會嘮叨常識問題。而秉持人道精神,就是我們最基本最重要的常識。因為我們都是人呀。

  今天特別想祝願我的兒時夥伴、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儘快康復;也祝願另一位中學同學,願她的先生可以順利透析,願在這些日子奔波操勞的她多多保重。

 

正月二十二(2月15日)

 

  一旦到非常時期,人性中的大善和大惡便全都張揚出來。你會從中看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東西。你驚愕你悲嘆你憤怒,然後你習慣。

  下雪了。昨晚風大雷響,今天便下起了雪。在武漢,下這樣大雪的冬天也是不多。聽說火神山有幾間病房的屋頂被掀開,可見昨夜的風有多大。希望病人能安穩轉移,在大劫難中度過這個小的劫難。

  今天的心情真是壞透了。凌晨,發現一個新浪微博名為“飛象網項立剛”的人,居然在我的記錄文字旁,配一張二手市場的手機照片,然後發微博認定這照片是我自己配發,判定我在造謠。我的記錄一直是純文字記錄,從沒有配過任何一張圖片。有人在留言中還向項先生提醒過這點,但他完全不加理睬。這樣狂妄自大地構陷人的事情還真少見。這是一個壯年男人,一個有着110萬粉絲的大V。說他沒腦子,有誰會信?趁我被封在城內、閉門不能外出的時候,趁我的微博被封,完全不能發聲的時候,來玩弄這一套動作,有點煞費苦心。倘有一點善意,截圖存下,待我的兩封解開,再來找我算賬,也算是條漢子。是不是?而我,只能通過微信發表聲明,今天朋友們幫我找了律師。但在這樣封閉嚴厲的時候,又怎樣寄出授權書呢?尚未等律師前去公證,項先生卻速速把他的微博全部刪除。當然,這個刪除,權當他是向法律認慫吧。這種人!

  其實,類似項立剛這種人,我見多了,根本不在乎。但卻可惜了他那一百多萬粉絲。跟着這樣人學,能學好嗎?果不其然,他的一些粉絲幾乎不分青紅皂白,在網上留言以及私信,對我破口大罵。仿佛我跟他們上輩子有殺父之仇。而多半,他們連我寫的封城記錄一篇都沒有讀過。一個叫徐浩東的年輕人,自稱搞攝影的武漢人,甚至給我寫長長的私信,滿是髒話粗口,叫囂要到我家來打人。究竟有什麼事讓他們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個他們毫無了解的人有這樣意欲大卸八塊的刻骨之恨呢?難道他們自小接受的是教育不是真與善而是仇與恨?這些人,恐怕就是人們常說的腦殘吧。

  今天的壞事是一件接着一件。一個叫柳凡的護士,初二還在上班,沒有任何防護,不幸被感染。這份感染,殃及全家:父母和弟弟,悉數病倒。她父母先行過世,昨天,她自己也去世了,只剩弟弟一人還在搶救。下午,我的醫生朋友告訴我:她的弟弟,也走了。病毒將一個完滿家庭所有的生命,吞噬一盡。我很難過,心想,吞噬他們的,僅僅是病毒?

  而更讓我難過的是:我的中學同學,我的多年同桌,也在昨日去世。同學比我小一歲,溫文爾雅,聲音細弱,人長得漂亮,身體也非常好。當年我們都在學校樂隊裡。我打揚琴,她彈琵琶。樂隊只有我們兩個女生,既同班又同桌。整個高中年代,我們關係一直密切。今年元月中旬,她曾兩次去過菜市場採買過年物品,不幸被感染。好不容易住進醫院,據說恢復得還不錯。但卻突然,家屬得到通知:她已撒手而去。今天的中學同學群,都在為她哭泣。一向為盛世而高歌的同學們,這次卻說:“不槍斃一批害人精不能平民憤!”

  今天還學到一個詞:“流氓病毒”。專家說,這個病毒,很怪,很難掌控。它初期被感染,甚至沒有症狀,因此有人是“無症狀感染者”。而你感染並治癒後,以為它已徹底清除,但很可能它是隱匿得更深。待你自以為可以輕鬆生活時,它卻突然爆炸。細想想,的確“流氓”。其實流氓的何止是病毒。那些草菅人命,不在乎百姓死活的人;那些以捐贈之名弄到物質,然後倒手在網上叫賣的人;那些故意在電梯裡噴口水、在鄰家大門把手上吐唾液的人;那些半道攔劫醫院採購的急需醫療用品的人;當然,還有那些四處造謠構陷的人。常識告訴我們,只要人在,那些病毒就永遠都在。是呀,社會生活也一樣,只要有人,那些病毒人(亦即腦殘者)也同樣在。

  和平年代,生活平庸雷同,日復一日的安寧,將人性的大善和大惡都覆蓋住了。有時候,一輩子就在這樣的遮掩下過去;然而,一旦到非常時期,如戰爭,如災難,人性中的大善和大惡便全都張揚出來。你會從中看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東西。你驚愕你悲嘆你憤怒,然後你習慣。這樣的輪迴,一次又一次。所幸,在大惡張揚的同時,大善被激發得更多。由此我們才能看到那些個無私無畏者,看到捨己為人者,看到英雄。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白衣天使一樣。

  說說武漢現在的情況吧,這是人們最關心的。我的醫生朋友說,在本月20日前,武漢必須再增加一個有千張床位的方艙,並完成10萬病床的儲備。這就是說,當初專家預估的十萬感染者,不是瞎說。對於感染病人,武漢將做到應收盡收。儘管人數多,但局勢並沒有比以前更惡劣。通過臨床,醫生得出經驗,認為:

  1、目前病毒的毒性已明顯減弱;

  2、愈後不會有後遺症,肺部不會纖維化;

  3、新的感染者已是三代四代,基本都是輕症,治癒容易;

  4、重症患者只要能挺過呼吸窘迫期,基本都可救治過來。

  說到底,眼下去世的人數未減,仍然是早期延誤治療,拖到危重階段,而導致回天無力。寫到這裡,我大哥發來消息:華科大教授、段正澄院士,於下午六點半因新冠肺炎去世。這一次,華科大損失慘重。

  此外,我的醫生朋友特意讓我說一下:武漢市目前僅有同濟醫院、協和醫院和省人民醫院本部三家醫院可以接收非新冠肺炎患者。其他所有醫院均被徵用為新冠肺炎定點救治醫院。為方便病人拿藥,開啟了十家定店零售藥房,憑醫保卡和重症病歷前去取藥。這三家醫院,兩家在漢口,一家在武昌,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條件下,病人們恐怕只能靠社區安排車輛了。

  第二號小區全封閉管理令也已下達。我所居住的省文聯大院以前的指令都是按單位下傳,現在院內家屬們也成立了管理群。由群主與社區對接,採買物品。按號到大門口自取。新式的生活,帶來新的管理方式。我們不急不燥,繼續等待拐點的到來。

  突然想起海子的一首詩句,稍加改動,留在這裡:武漢,今夜我不關心腦殘,我只關心你。

 

  (未完待續)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kKue_MEn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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