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同途殊归三人行
邻队有个叫甘GL的年青人,据说解放初期去参军四年,转业于市某法院当民事诉讼法官。不知犯了什么天条,被下放插队劳动。其人高瘦,行路蹒跚,形容憔悴,默默寡言。成个病君,出勤二天而卧病三四天。有广州大医院诊断的病假证明,属严重胃溃疡胃出血。其出勤率低,工分值达不到定额口粮,每月底核算要自付现金补还粮食差价。按老弱病残定,日粮每天八市两米,因带病不敢多吃,每去饭堂打饭,总留四分之一,其余分给难友们,日久众人称他活神仙。正当六十年代初的饥馑之年而尚可少吃,令人费解。[后来与其深谈时他透露,其实乃以此称病,躲在宿舍反复读三国、以海外亲戚寄来的饼干充饥。两年后平反,回广州同我去担沙。再后来参加街道拉丝厂工作,文革中又被整,下放去化州。]
有一个廿岁出头的少妇,忘记了她的姓名。身材苗条圆口圆面,略带黝黑,不丑也不美。可怜背上一个岁多的私生子来插队,不用说是“有问题”了。白天去田还要背上孩子以便照顾喂奶,大人受罪而无辜小孩也倍受罪。菩萨大慈大悲对其点化,有个村干部生螆猫入眼,愿纳她为妻连仔带乸。通过手段游说,晓以利害迫她就范,很快速成美眷。出嫁之日,安排几个难友为伴娘姊妹送嫁。导演一场闹剧式的简化礼节,男家择好吉日,那天新娘子略施脂粉,穿上借来的一套旧红色褂裙,乘坐插有彩旗的一辆单车,由人推着。相距不远,村头村尾只拐几个弯曲小巷,沿途放了几串鞭炮便抵男家。喧哗热闹造点气氛,那几位难友姊妹,沾上一顿粗茶淡饭而返。
从人渣中飞出了只凤凰,脱离苦海,革洗铅华,成份立即改变成了村干官太,还受村中妇儒巴结崇拜。思想觉悟自然提高,开始对难友划清界线,白眼相看如陌路人,昂首阔步不再招呼了。
被押送来插队改造中有个叫冯ZC,年约三十,还身穿西服革履,象个文化届。经互相了解,原是广州某私立会计学校老师,并展示其应届毕业生的师生照。其外表谈吐温柔儒雅近乎懦弱,但其情绪消沉,看出蕴藏着抑伤,悲愤交集难以启口。不久终于把事情吐露。说起来长嗟短叹,说不料晴天霹雳、行了个衰运、受到株连,以致多年的师生恋划上句号:女方没能谅解其不幸,更以不同政治立场相指责,毅然提出分手,大好姻缘,一旦化为泡沫。
但其人怀有另种志向,且有一定的胆量,心思熟虑。虽服从下放插队接受锻练改造,但坚决对户口迟迟不去注销,宁可每月在饭堂交纳口粮费。大队屡次点名速其户口迁徙,其总是唯唯诺诺故意拖延,吹他不胀奈他不何似条软皮蛇。呆了段时间,竟大胆借题逃返广州。他有恃无恐,因口粮不受约束,保留广州户口照常配给供应。问题是要过着流浪投宿的生涯,[常在我家花院搭床投宿。后来多次偷渡去香港,走陆路,屡败屡试。最后一次,要走水路。去前其同伴(就是《文明批斗》中被“搓”的那位郭女士之弟)来问我借灰斗,作为路上乔装道具。我觉得谐音不甚吉详,但不敢力劝。冯ZC来话别,说一到埠即拍电报来报平安。但此去再无音信!不知所终。]
[惟有甘GL,多年至今一直保持联系,且友情延及下一辈。几年前与他回去石井,重游当年劳改旧地,凭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