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學生飯菜票的語文老師
萬湖小舟 (2013年11月20日)
“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這是中國知識份子常常清高自律的話語。我見到過一個文人其行為卻有些怪異, 既不志,也不廉;聽我慢慢道來,十分有趣。或許反應了那個年代知識份子的的一些特點。
中學時的語文老師是某名牌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來到中學教書,雖有些屈才,但我們學生都喜歡聽他的課。
那個年代的語文課本很多都由大批判文章,某某知青上山下鄉的光輝事跡的報告文學,毛的著作和詩詞等組成。雖然青少年都有革命的政治熱情,但如果老師把語文課講成了政治課,大多數學生還是沒有興趣。張老師講課不同,用同樣的課本,他卻講得有聲有色,很多典故,詩詞,歷史故事拈手就來。
課文里如有老革命,他就會談到歷史上的廉頗,引出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詩詞。琅琅上口什麼”…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還說有人誣陷老革命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課文里如有”批判陳世美”的內容,他就會舉個相反的例子,由此及彼說到”百里溪,五羊皮”的典故,以及白氏夫妻相堂之上相認的故事。
有時還穿幫中英文混用什麼:“Father, Mother, 敬稟者,兒在校中讀book,樣樣功課都good,唯有English不及格。”來活躍課堂氣氛。等等。
他這樣常常”跑題”,聽說高年級的學生曾給他貼過大字報,說他不突出政治。沒見他改多少,教我們時,照樣我行我素。
對這樣滿肚子學問的老師,我尊敬有加。在校園裡碰見他,總會以崇拜的心情叫聲張老師。可一天聽同學們在說他的”閒話”。說中午等到學校食堂的學生散去後,他總會到學校食堂大廳去里揀學生遺失在地上的飯菜票。不是拿來交公,而是私用。我當然不信,認為那是語文課成績不好的同學在那裡”泄私憤”,貶低人家。可不久我卻親自看到了張老師揀飯菜票的情形。那天中午我去食堂晚了些,食堂里基本上沒有了學生,就看見張老師仔細地在地上搜尋着什麼。他全神貫注,根本就沒意識到旁邊有人。當看到有飯菜票時,就揀起來裝進了自己的兜里。頓時 張老師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跌落了很多。我大惑不解,為什麼?
後來知道張老師的家,包括父母,妻子和孩子都在農村。他一個人工作要供養很多人,經濟上捉襟見肘。當時的幾分錢不是小錢。記得五分錢素菜,一毛錢葷菜,兩毛五就是食堂的高級菜。學生遺失的飯菜票,面值雖小,幾兩幾分,可每天,或經常揀也可以積少成多,多少解決些”無米之炊”啊。
不論學問多高, 也要吃飯。收入不夠去外面打份工,那個年代哪有? 就算有,比如拉個架子車,文人學士手無縛雞之力,能幹得了? 再說愛面子,能幹也不會去干。給學生補習,收點課時費,那年代誰敢? 可憐的張老師學生面前是個謙謙君子,飽學之士。背後為了生活卻忍辱負重有些不體面的行為。想到這些,理解了張老師,他仍然獲得了我的尊重。
記得高中畢業時,熱血青年表決心要到廣闊的天地去有所作為。張老師為此還寫了一首七律詩貼在學校的大字報專欄里,讚揚和支持我們。我去向老師告別,卻選擇了物理老師。害怕成為張老師第二。心想”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天真地認為可以去農村設計水電站,要物理老師做我的後盾。不久記着物理老師的鼓勵,裝着張老師的七律詩,我踏上了西去的列車,去了世界屋脊的廣闊天地。也參加了公社水電站的建設,不過是作為隊裡派出的民工。就這樣帶着張老師的浪漫,又帶着張老師揀飯菜票也能生活的勇氣渡過了插隊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