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一葉萍

轉眼又是秋天。連小兒也感嘆，時間怎麼過得這樣快。秋天是美東最好的季節，秋高氣爽，滿山紅葉，令人心曠神怡。早上，接到妹妹的微信，聊起父親的近況。我知道年已八十的老父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不時牽掛。放下手機，望着窗外的秋色，"秋風秋雨愁煞人"忽現於腦海，頓覺意興闌珊。這句詩很多人認為是秋瑾的泣血之作。其實，秋女俠是引自清代詩人陶宗亮的一首詩《秋暮遣懷》：

人生天地一葉萍，利名役役三秋草。

秋草能為春草新，蒼顏難換朱顏好。

籬前黃菊未開花，寂寞清樽冷懷抱。

秋雨秋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

出門拔劍壯盤游，霜華拂處塵氛少。

朝凌五嶽暮三洲，人世風波豈能保。

不如歸去臥糟丘，老死蓬蒿事幽詩。

也許是人到中年的緣故。我最喜歡詩中的一句：人生天地一葉萍，利名役役三秋草。人生如浮萍，世事皆難料。中年是一個讓人頓悟的最佳時候。上有老，扯不斷的牽掛；下有小，理還亂的陪伴。事業也好，養家也罷，節操不值錢，經常碎了一地。縱使有顆紅樓夢的心，你也要裝x做水滸里的好漢。年輕時，你可以幻想如三國中的趙雲；中年後，你最好做西遊里的沙僧。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與時間死磕，屬於no zuo no die。60歲的劉曉慶演少女，那是裝嫩；40歲的王菲唱傳奇，那叫割肉；羅大佑們的縱貫線，就是老男人對青春的告別。

激情對於中年人是一種浪費。能夠平靜地活着，看生活中的潮起潮落，是一種自我的修行。活在當下，靜心開始成為一件奢侈的事情。在天下互聯的世界裡，如果有一天沒了手機，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當自己低頭微信，刷屏朋友圈，抬頭去指責孩紙痴迷電子遊戲的時候，可曾想過，萬事皆有因，也許此因非彼因。有因皆有果，可能此果非彼果。

N多年前，年輕的偶是小資情調的，落筆詩情畫意好像才過把癮，偶爾像馮至一樣，"我的寂寞是一條蛇"才愁斷腸。N年後的現在，才知道少年不識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如果落筆，更想調侃幽一把，抑或白開水一樣的描述。

忽想起有關弘一大師的一件軼事。有一天，學生徐悲鴻去看望大師。徐悲鴻突然發現山上已經枯死多年的樹枝竟然發出了嫩芽。他很驚奇，便對大師說："這棵樹發了芽，是因為您，這位高僧來到此山中，感動了這枯樹，讓它起死回生。"大師語帶禪機："不是的，是我每天為它澆水，他才慢慢活起來的。"竊以為，人生就是一場每天澆水讓枯樹逢春，然後從絢麗極致歸於平淡的修行。

年少時懵懂地哼着"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長大了才知道那個作詞的李叔同是俗世中的弘一大師。弘一大師應該是如假包換的富二代，年輕時熱血過，瀟灑過，沉淪過，風流過，就是沒有"扶不起"過。近不惑之年皈依佛門，大徹大悟，筆耕不斷。就連鴛鴦蝴蝶一般的張愛玲也感嘆："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圍牆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桀驁不馴的魯迅面對大師墨寶則差一點就跪了："樸拙圓滿，渾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

弘一大師辭世之際，留下了四字絕筆：悲欣交集。於中年的我，頗有感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