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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边的狍子2
送交者: 芨芨草 2018年03月06日17:43:17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黑龙江边的狍子2

知青小说(日记改编)

作者 丁路 原黑龙江省爱辉县张地营子公社大新屯知青

作者简介

丁路(曾用笔名:山石磅、石花、丁力)、男

194910月生于黑龙江省黑河镇。老三届知青、插队五年,参加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练过25年长跑。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自控专业、当过发电厂修理工、电气技师、黑河电业局秘书及哈工大教师。

35岁留学日本,取得工学修士及博士学位後就职于三洋电机及帕斯卡等企业,从事太阳光发电、电力变换、控制及电气应用方面的开发研究,撰写过百余篇论文、持有十余项发明专利。在《人民日报》、《东方时报》、《日本侨报》等发表过数篇宣传清洁能源及节能环保方面的文章。

60岁开始,白天上班、晚上写小说。他想让世上的人们知道那些深山里的好人、了解那个年代的知青、同时纪念故去的战友。希望能对现代人有所启示、有所激励。年纪越大,他越觉得做这件事的意义不亚于科技研究。

 

1-3吴福河(1969.1.8)

吴福河上吊了!,革委会正在召集全体知青开会,商量晚上批斗吴福河的事,突然外面有人喊起来。大家一惊,立即向村东头吴福河家跑去。唐木跑得最快,第一个冲到吴福河家的泥草房前,他猛地推开破木门,只见阴暗的屋子里一个人脸色灰白、伸着舌头吊在梁上。吴福河是站在炕沿,把绳子套到脖子上,然後两脚往炕外一蹬就腾了空的。他死的姿势是勾弯着腿的,其实他个子挺高,只要伸直腿就能够着炕沿,说明他是真想死。唐木看到这情景愣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第二个进来的当地壮小伙桩子喊了一句:快!堵住屁眼能救活!说罢一把抱住吴福河双腿,又腾出一只手按向吴福河的臀部。唐木恍然大悟,立即跳到炕上往上够,去解勒在吴福河脖子里的绳子,但解不开。这时其他人也进来了,有人把吴福河家的一把菜刀递了上来,唐木接过刀向吴福河头上的绳子割过去,绷紧的绳子立即断开,吴福河瘫落到桩子怀里,又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放到地上。人还是软的,但身上已经没多少热气了,看来是死一两个小时了。

唐木也奇怪,解绳时为什么没害怕,其实他小时候胆子很小,怕蛇、怕鬼、尤其怕死人。街上如果有人吊死,他会想像有一个舌头伸很长的鬼到处抓人,连那趟街都不敢过。同桌赵保家嘲笑他还赶不上个女的。他自己也觉得将来要想当个医生什么的没点儿胆量不行,于是订了一个锻炼胆量的计划。学校南边挨着一大片坟场,里面有许多散乱的土坑土包、歪歪扭扭的石碑木牌、裸露的棺木和白骨,据说从前还枪毙过大烟犯。白天常有乌鸦在盘旋,到了晚上便只听得树叶沙沙响了。

放学後,天还没全黑,他就鼓起勇气凑到坟场边儿,犹豫了一会儿後,便往乱坟圈子里走。他感觉脚踩的乱草下面似乎有许多尸体,好像会有蛇从尸体里蹿出来。他硬着头皮走了十几步,突然踩到一根弯弯的枯树枝,踩这头另一头就翘起来,像根骨头一样,借着月光壮着胆儿弯下腰看,啊!真是一根苍白的肋骨!他掉头便往回跑。回到教室定神一想,今天进步不小,竟然一个人傍晚走进坟场十米,明天将走二十米,循序渐进,只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早晚有一天会自由地穿越坟地。到那时,晚上领赵保家来兜圈,吓唬吓唬这小子。

第二天天更黑,能隐约看到坟头和晃动的树影,他躲过几个更可怕的地方绕到乱坟地的中间一带,黑暗中,眼前出现一片密草,他便把腿迈向草稀一些的小块空地。突然,地面软得像一层纸壳,陷了下去。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糟透了的棺木,下面踩到的一定是一具腐烂後枯干的尸体,他顿时毛骨悚然竭力往外拔腿,但下面好像有谁在紧紧抱住他腿不放,吓得他连哭的能力都没有了,顾不得地面上还有别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东西,用两手扒着地面肮脏的土和草爬出棺材,没命地往家跑,踩上干尸的那双鞋也扔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去练胆儿了。

从前费那么大的劲去练胆儿都没有收效,而今天一点都没害怕就把吊死的人放下来了,说明人的勇气不是练出来的,而是逼出来的。唐木为自己胆量的进展感到满意。

不过事情并没那么简单,革委会主任严贵宏的警惕性超乎寻常,他意识到这决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事件,里面一定有错综复杂的阶级斗争为背景。他说:“是谁破坏的现场?”“为什么第一个冲进吴福河家的是唐木?”“批斗吴福河他一言不发,而救吴福河他那么卖力!”“吴福河会俄语、而唐木他爹是苏修特务……

人们开始回忆吴福河。吴福河五十岁,孤身一人,地主出身。其父吴老河解放前在黑龙江的一个江心小岛开了个小店,夏天供过往船客和放排工人歇个脚、冬天供江上跑马爬犁的取个暖。岛子是他的,自然他就是地主。小岛地处黑龙江主流的中国一侧,当然属于中国领

土。吴老河与吴福河无论谁活着,其实都是中国人在中国自己领土上世代谋生的活证人。

吴福河戴着地主子女这顶黑帽子,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地活了几十年,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他当然也就没有後代。所谓会俄语,其实就会几句问好的话。他为人老老实实,能干一手好农活,青年刚下乡时,队里曾派他教青年打场(黄豆脱谷)。零下三十五度的早晨,青年们还没爬出被窝,他已经带上破狗皮帽子、棉手套,扛着草叉子在青年宿舍门前等候了,他从来没抱怨青年们起得晚。他还告诉青年们怎样扬锹、怎样握叉、怎样系腰绳暖和。青年们知道他是地主子女之後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儿,唐木也不敢理他,以免勾结在一起。他也不知道唐木的出身其实比他还坏,村里也没人告诉他任何世上的事儿。他不识字,有个青年看报纸,他问:美国失败了?在他眼里,下乡青年和革委会干部是一回事,都是革命领导那方面儿的,都是管着他、监督教育改造他的。唐木虽然没跟他说过什么话,但在跟他干活的几天里觉得他是一个很本分、待人很和善的人。唐木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他认为在非常艰苦的劳动环境中、在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往往可以非常清楚的看透一个人的本质。

下乡青年进入老江屯後的第一个革命行动,就是在青年食堂批斗地主分子吴福河,二十多年来每逢政治运动,吴福河都是挨批的对象,这些他都习惯了。不过以前教训他的都是村干部,主要就是让他老老实实干活,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这次不一样,这帮下乡青年里有几个是蓝河第一中学造反派的骨干,批校长、打班主任的风云人物,他们在这江边荒凉而偏僻的小屯子里,批个窝窝囊囊没文化的黑五类,跟猫玩只老鼠一样。

吴福河背个粪筐勾勾弯弯、战战兢兢地站在前面,屋里木板凳上坐满了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代表。青年里那个刚当上革委会委员的原造反派小头头褚卫东,跳到前面,朝吴福河腿就是一脚:“把腿合上!站直了!把筐放下!你还装什么劳动人民!快交代你的罪行!大个子吴福河吓得弓着腰、弯着腿不敢往前看,喃喃的说:我也不脚()哇。他操着当地口音,把说成。褚卫东坐到最前排跷起二郎腿说:“什么脚不脚的!你不老实,革命群众就踏上你千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打倒吴福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整个青年食堂回响起革命口号声。吴福河身子弯得更低,快瘫到地面上了。褚卫东又冲上前去,薅住他的破棉衣领喊道:别装蒜!还想麻痹我们革命青年!隐瞒你的反动罪行!老老实实交代!”“我也不觉哇。吴福河只有能力说这一句话。褚卫东朝他撅着的屁股猛地踢了一脚。吴福河摔倒在泥土地上,还是那句:我也不觉哇。

唐木坐在最後一排,他不愿看到一个无辜的老头受到这种折磨,但又不能出头制止,人家会说没划清界限、为地主分子鸣冤叫屈,于是也跟着大伙一起举手喊口号。不过,他并不认为站在前面跳来跳去的褚卫东是革命者,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想借此机会表现自己、想出风头、想往上爬的一个短命小丑。而吴福河从来也没见过这种狂风暴雨般的阵势,他感到这辈子本来就没希望,现在一下子又来了几十个革他命的青年,他们还要永远扎根在这里,一来运动就斗他、打他,他不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做才对,他觉得除了上吊再没别的路了。

褚卫东的路是很宽的,他不久就升为老江屯革委会副主任兼基干民兵连长。他一米六八的个儿,挺着胸从村西走到村东,比停在炕沿下一米八的吴福河多了。

死後的吴福河家里还有三件值点儿钱的东西:一把切菜刀(割上吊绳用过的)、一个搪瓷脸盆(昨夜他撒尿用过的)、一盒两毛二的葡萄牌香烟(自杀前抽了半盒),也不知被谁当成战利品都拿走了。而唐木最担心的还是革委会主任严贵宏的那句话:是谁破坏的现场!

1-4老翟

全村敢为吴福河喊冤叫屈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抗美援朝时上过战场的老兵翟振峰。人称捏着半个嘴,说倒全屯子。他在木匠房一边推刨子一边嘴不停地说,从战场到农田、从天到地、从古到今,没有他谈不到的;从社员到村革委会主任没有他不敢骂的。连敬爱的林副主席他都敢说:不咋的!还说:历代皇帝身边都有个奸臣,我看林彪举语录那个贼头贼脑的样儿,就像毛主席身边的一个奸臣。听的人都吓得赶紧离开木匠房。最近他又改说吴福河:老吴头哇,他有啥呀,还不是给熊死的,啊?革委会主任严贵宏召集村里阶级斗争领导小组和下乡青年开会,对这个令领导出冷汗的、大胆的新阶级敌人要采取行动。严贵宏认为:翟振峰在我村有相当的市场,情况十分复杂,阶级敌人已经猖狂到了极点,竟敢公然攻击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亲密战友、敬爱的林副主席!这是一个极其严峻的、关系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能否在老江屯进行到底的生死关头,是考验每个人阶级立场的关键时刻。革委会副主任褚卫东眼睛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说: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攻击我们最最敬爱的林副统帅,我们就要跟你坚决斗争到底!

会议决定,分成几个小组昼夜监督翟振峰,一边向公社革委会汇报、一边注意他的行动,防备他狗急跳墙,特别要防备他过江投修,因为他家就在封冻的黑龙江岸边,离国境线只有几百米。褚卫东补充说:尤其那些灵魂深处同情地富反坏的青年,我郑重地警告你,这也是考验你到底是一个真革命还是假革命的时候了。如果谁为阶级敌人通风报信,决不会有好下场!他用余光扫了唐木一眼。接下来是留下基干民兵、贫下中农及青年骨干传达公社文件,让唐木和另外两个出身不好的当地社员退出会场。唐木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

唐木回到宿舍,发现青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清出会场,因为在这个国境边上的小屯子里,苏修特务的儿子实在是最坏的出身了。但是,後半夜蹲坑的怎么也凑不够数,唐木没想到连自己也被编进监督翟振峰的小组里去了。褚卫东反对唐木参加,但主任严贵宏认为应当给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个革命改造的机会,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他对褚卫东使了个眼色,褚卫东会意地点点头。

所谓蹲坑,就是夜里埋伏在老翟家附近的雪地里,观察他的行动。唐木和邵先一组,时间是半夜一点到早晨五点。邵先的任务更重,他除了监视翟振峰以外,还捎带盯着唐木。万一两个人都发生了问题怎么办?他是有权拿枪的武装基干民兵,手里有把步枪,同时还有紧急报警暗号。唐木拿把大铁叉子,睁圆眼睛盯住三十米外的房门。老翟不是吴福河,他上过朝鲜战场跟美国人较量过,他有一身力气、有武功,家里还有快刀利斧。他屋里没点油灯、黑黑的,不知他在干什么。

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已持续一个多月,黑龙江面早就冻得厚厚的了,封江前满江的冰排互相挤撞得竖立起来,冻实後翘起来的冰凌像成千上万把银灰色的匕首,遍布一望无边的江面,透出恐怖、充满杀气。後半夜气温继续下降,冻裂的江冰不断发出子弹划空一般的尖叫,这声音凄惨地回旋在中苏两国的群山之间。

两个人趴在一个雪坑里,都冻得不行了,脸像刀割一样的疼,手和脚开始麻木,但不能起来活动,要学邱少云,不管怎样难熬也不能暴露目标。唐木倒不在乎身上的寒冷,他在乎的是命运的寒冷,几个月来他为自己的妹妹在另一个村庄被批斗而痛苦。他妹妹是个直性子,认为自己父亲不是苏修特务,跟当地革委会负责人顶撞起来,正值全省严厉打击阶级敌人疯狂反扑之际,于是他妹妹作为反动典型被押送到一百公里外的蓝河县城进行大会批斗,并向全县进行现场有线转播。唐木无法听下去,如果是批斗他父母,他的心早已麻木了,即使有谁告诉他你爹自杀了,他也只会淡淡地说:啊。知道了。然而对妹妹则不一样,妹妹是他心中最後的惦念,他不愿看到十七岁的妹妹为此而受到屈辱,就是为此,兄妹才分别落户到两个村庄。唐木的心凉透了,凉得已经感觉不出大自然的寒冷,他甚至希望天再冷些,再残酷一些。邵先则冻得忍不住了,他开始怀疑革委会主任的安排是否明智,这个抗美援朝的老兵真的能去投修?身边的这个白面书生、学校里有名的五分加绵羊,即使他爹是特务,他真的就是发展对象?年纪轻轻的就能这么成熟老练地隐藏着?

後半夜三点左右,嘎吱一声,老翟的房门开了,冬天的门缝里冻满了冰和霜,开门时挤轧冰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能传遍半个屯子。两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握紧了各自手中的武器。只见老翟披一件破旧的军大衣,从阴森森的门後蹭出半个身子,往外探了一下,然後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突然缩了回去,并关上了门。是不是他发现我们了?不可能!几秒钟後,房门再次被打开了,但只裂开一个小缝儿,过一会儿,有一束小水柱从屋里往外滋,在撒尿。

两天後,一个监督小组发现老翟硬梆梆地吊死在家里了,这回唐木躲开现场远远的。埋葬前要开一个批斗会,革委会干部动员半天,全村也没几个参加的。翟振峰的尸体,就横放在他家门口他夜里撒尿冻的那块平地上,雪堆旁有一个木箱,是他徒弟用木匠房下脚料拼凑的漏着大缝的简陋棺材。老翟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干了大半辈子的木匠,死後会躺到一个又薄、又破、又歪的箱子里。褚卫东拿根树枝捅着翟振峰冻硬的眼珠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诬蔑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绝没有好下场!,口号又响起来了:打到翟振峰!”“让一切牛鬼蛇神永世不得翻身!邵先侧眼观察唐木,只见他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後排也跟着伸胳臂、也张着嘴喊。

又过了一年多,一九七一年九•十三事件後,村里又有人悄悄地说:林彪死了,他想杀毛主席自己摔死了。人们又吓得不得了,不敢听下去。革委会主任严贵宏又召集全村社员开大会。他用严肃的目光扫了一遍全场,似乎在寻找林彪的死党。他字字铿锵有力地说:林彪反对毛主席,折戟沉沙、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褚卫东带头喊口号:打倒林彪!唐木也跟大家一样举手呼喊,但心里骂道:你们这些投机家!王八蛋!。邵先再没心思观察唐木,却听到墙角有个老农喃喃自语:林彪有酒喝、有肉吃还反对毛主席。邵先失望地摇摇脑袋:唉,农民真是太单纯、太愚昧了!

至于老翟,他死後就再没听有人谈起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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