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北极湖

在异国他乡，每一次回到住所门口，都会下意识地抬起左腿，似乎，又看见那熟悉的灰色楼梯，很多年很多年过去，再没有机会每一天每一天走过留下无数难忘脚印的楼道，如果可能，我想穿越到从前，在十字路口书刊报亭，买一本刚刚出刊的（诗刊）（收获），在国家图书馆泡上一整天，读着一本又一本喜欢的图书，当然，我不会错过美术馆举办的所有画展，也不会错过国家交响乐团，北京人艺所有精彩演出......。

离家时，母亲说，希望我常回家看看，我们时常回来，从大洋彼岸，在寂寞缠绵悱恻的日子里，一个人，默默踏上回家旅程，不知不觉，回家的路越来越漫长，长得无法以距离来衡量，我脚下是一片西南部牛仔草原，空气中散发着黄油和面包的味道，我一遍一遍计算着回家的里程，可是，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穿过密西西比河，还有一道道大峡谷，前方刮来猛烈的飓风龙卷风。如今，简简单单的回家变成最最奢侈的愿望，站在大洋对岸，已经望不见家门口。

不幸，我是家乡的一位过客，拥有和同胞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肤色，一样的语言，然而，却无法日日夜夜生活在那里。

回到家时，如同生人那般，走马观花凝视着变化中的城市，在饭桌上，不停地大快朵颐莴笋，蒜苗，青蒜，糖火烧，麻豆腐......，在街上，大口大口嚼着糖葫芦，糖炒栗子，牛奶小豆冰棍儿......。

我明白，我已是家乡的客人，回到家第一天起，离家时刻便进入倒计时状态，人来人往的航空港，流下我一滴滴难分难舍的眼泪，在空中客机的十四个小时（回国去国飞行时间）是一生中最幸福最痛苦的时候。

在这个世界上，最茫然的人是失去家乡，远离家乡的人，不管承认与否，我们都将被故乡的人们慢慢地遗忘。我们是家乡天空上一团团浓雾，雾散了，我们也如同雾那样，从此不见踪影，回家的路，像雾，像风，又像雨。

在写完散文最后一个字时，忍不住，浮想联翩，遂录上小诗一首：

                            回家

                          北极湖

故居老宅的楼梯没有人走过

母亲青花瓷盘里的米粉肉

等待了整整一个冬天

一个冬天

对着空空椅子上空空瓷碗

你夹起一个细火慢炖的鄂州鱼圆

那一间屋子大门紧闭

你停下来

告诉明天

那天中午

那天中午

房间里丢失了一只蝴蝶

你在路上找不到熟悉的大街

你走遍所有城市所有大街

却再也看不见那只丢失的蝴蝶

2019-02-09 大年初四 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