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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走了
送交者: 幼河 2019年11月25日01:08:0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流沙河走了

 

  詩人流沙河老先生在2019年11月23日走了,享年88歲。我不懂詩歌,但流沙河還是知道的。他在1957年寫了詩歌《草木篇》,居然“驚動”了毛澤東,說有“政治思想問題”。這下流沙河在劫難逃,成為“右派”。

  流沙河原名余勛坦;他有過兩段婚姻。1966年“文革”初始,比流沙河小10歲的川劇演員何潔嫁給了他。看來這是真心相愛,可是1991年他倆在結婚25年後竟然離婚了。此後流沙河在1992年與小自己17歲的吳茂華女士結婚;這段婚姻一直到流沙河去世。

  有關流沙河的第一段婚姻我在網上找到篇短文,附在後面。關於流沙河的第二次婚姻,網上沒有找到介紹。

  流沙河第一段婚姻和何潔有兩子女。兒子余鯤,女兒余蟬。何潔離婚後出家於青城山普照寺,法號圓果居士。

  下面是《草木篇》創作於1957年上半年。

 

草木篇

 

白楊

 

  她,一柄綠光閃閃的長劍,孤伶伶地立在平原,高指藍天。也許,一場暴風會把她連根拔去。但,縱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誰彎一彎!

 

 

  他糾纏着丁香,往上爬,爬,爬……終於把花掛上樹梢。丁香被纏死了,砍作柴燒了。他倒在地上,喘着氣,窺視着另一株樹……

 

仙人掌

 

  它不想用鮮花向主人獻媚,遍身披上刺刀。主人把她逐出花園,也不給水喝。在野地里,在沙漠中,她活着,繁殖着兒女……

 

 

  在姐姐妹妹里,她的愛情來得最遲。春天,百花用媚笑引誘蝴蝶的時候,她卻把自己悄悄地許給了冬天的白雪。輕佻的蝴蝶是不配吻她的,正如別的花不配被白雪撫愛一樣。在姐姐妹妹里,她笑得最晚,笑得最美麗。

 

毒菌

 

  在陽光照不到的河岸,他出現了。白天,用美麗的彩衣,黑夜,用暗綠的磷火,誘惑人類。然而,連三歲孩子也不去理睬他。因為,媽媽說過,那是毒蛇吐的唾液……

 

以下是流沙河口述“草木篇詩案”。他說

“如果不寫這個,我後來還是要當右派”。口述由何三畏文字整理。我摘編了一下。

 

  1957年初,26歲的流沙河先生因一組取名《草木篇》的小詩而觸犯天顏,使他在反右之前即先於全國的右派成為政治祭品,從此開始了22年飽受屈辱和磨難的悲劇人生。幾個月後,反右開始,全國又有不可計數的人因為與流沙河和“草木篇”的莫須有的株連而成為右派分子,上演了相似的人生悲劇。這就是著名的“草木篇詩案”。

  從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毛澤東先後四次在不同場合以不同的態度點到其詩其人,更使其成為當代史上的一樁奇案。以下是流沙河的口述(第一人稱)摘編:

 

到底意難平

 

  我的父親不是這個政權的人,我1950年參加革命工作後,是劃清了“界限”的。我是真心信任這個黨的。當時我才19歲,我在黨報。工作賣力,覺得我們正在改變中國。

  我的父親死於1951年(土改中被槍斃)。我絲毫沒有為這個事情去仇視新中國。實際上我父親不過就是普通的職員。他從來沒有對抗過共產黨。當時我認為,革命就是這樣,一定要經過血的洗禮,不然怎麼產生新世界呢!覺得這個革命理論也站得住。但只是心中有所懷疑,絕無對這個政權有任何仇恨。我當時極其信任共產黨。

  但後來又產生了懷疑,但是這個懷疑跟我的家庭無關。一個是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揭露斯大林的罪惡。在赫魯曉夫的報告前一年,1955年,肅反。先是把胡風拿來批。批胡風我還是積極分子,寫了兩篇理論文章。後來,批胡風后來轉為肅反,所有的機關內部都設了變相的關押所。舊社會有歷史問題的都叫反革命了。四川省文聯都集中攏來十多個,把人家弄來關起。我是積極分子,還主動要跟這些人劃清界限。但是後來覺得,機關搞肅反越搞就越凶,機關里設立了變相的法庭,把很多人弄去審,於是就有所懷疑。

  有次在肅反的會上,我和另一個叫丘原的好友,相互寫起打油詩,填起詞,譏諷。聯領導看見了,走來一把就條子抓過去,他大怒。條子是將就《紅樓夢》中間薛寶釵那個“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我改成“縱然是加薪添錢,到底意難平”。領導拍桌吼問,“啥子意難平?”

  這下,我就沒有進入積極分子行列。本來是積極分子,後來我就被刮出來了,刮出來就只有資格去守老虎——去看守關起的那些人。每天24小時輪流,一個班兩個小時,坐到那裡守,守完了還要做記錄,觀察他們的各種動態——這個就比較“低級一些”了。有一次我做記錄:“牆外有人投一小石,屋瓦有聲。眾虎一齊抬頭仰面,觀望久之。”現在想起來內心慚愧。

  這些人被整了,十個月以後,全部又都沒得事了,又把工資補發,覺得簡直胡亂整。那個時候我們不曉得早在延安就這樣做了。

  第二年,1956年2月,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傳遍全世界,揭露斯大林的罪惡。文匯報連載了安娜·露易斯·斯特朗寫的《斯大林時代》第八章《大瘋狂》,看了毛骨悚然。

  然後毛在1956年提出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我心中很受鼓舞,覺得毛實在了不起。我就是在這個基礎上,覺得要聽黨的話,黨喊我們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各種意見我們要講。像我這樣的人,詩歌藝術修養不高,但是宣傳熱情是很強烈的,理論熱情是很強烈的,就覺得那麼我們今後寫詩歌,就不能光是歌功頌德了。

  1956年秋天,中共開了八大,已經宣布階級鬥爭運動結束,從此之後是建設。我覺得黨好英明啊。覺得這下中國終於好了,不再走階級鬥爭的路了。就是在這個狀況下,在1956年10月,我寫了個《草木篇》。

  那個時候就想,既然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我就主動提出,我們來辦一個詩刊,而且把名字都取好了,叫“星星”。1957年1月1日就出創刊號,上面就發了《草木篇》。

 

因詩嫁禍

 

  元旦過了13天以後,川報上就出現了批評。就說這些東西有嚴重問題。指到《星星》上有一首詩是色情(《吻》)。還有一首詩是有思想問題(《草木篇》)。省委宣傳部領導說,你這個《草木篇》就是“野百合花”嘛。(王實味就是在延安為這個事情被殺了的。)然後,《草木篇》的事情匯報上去,毛就知道了。

  毛主席在2月份跟3月就兩次講話。一次全國宣傳工作會議,還有一次是講人民內部矛盾。兩次講話都提到,一個提到王蒙,一個提到《草木篇》。毛澤東講的是,王蒙是思想問題,王蒙的小說叫《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是小資產階級思想,《草木篇》是“政治思想問題”。中間用了什麼樣的句子呢?“我們在民主革命的運動中,傷害了一些人的感情,那些有殺父之仇,殺母之仇,殺兄之仇,殺弟之仇,殺子之仇的人,時候一到就會來一個草木篇。”

  又過了一個多月後,黨中央就號召整風:我黨現在有三種不好的風氣,一是教條主義,二是主觀主義,三是宗派主義。教條主義就是死守馬列主義教條不曉得發展,主觀主義就是脫離實際,宗派主義就是排斥人家黨外人士,這種錯誤的。這是不好的,我們要動員全國人民來幫助我們黨整頓,整頓這壞的三風。開門整風,通過什麼方式呢,通過全體人民,首先是知識界,來大鳴大放,要出來爭鳴,要百花,要來放,還不能小鳴小放,要大鳴大放。

  當時因為《草木篇》受批判,我一句話不敢說。我就不開腔,可有許多人來幫我說話。那時天天開會大鳴大放,叫人家發表意見,人家有的忙,硬拿車去把人家拖來發表意見。

  這時候,全國各種意見全部都出來了。報紙上都在給共產黨提意見。有些意見越來越尖銳。

這個時候喊我發言,我還是不敢去。

  然後省文聯的一個領導,說你要出來發言,四川這個地方要反對教條主義,你應該出來開第一炮。我認為他說的是真心話。多年以後我才悟到那是他的違心之言。作為一個領導人,在本單位揪不出右派來,他就犯險了,弄不好他自己就會被其上級指為包庇右派。他是來誆我鳴放啊。

  終於我就出來發言了。一發言各家報紙的記者詳細地記,記下來整整一版。成都日報四川日報全部登流沙河的發言。上海的文匯報也派記者來採訪我。我說你們前幾個月批我很兇,這樣子弄是不對的,你們這樣弄得我情緒也很難受。我說我個人固然是有很多缺點,思想改造不夠好,有各種小資產階級思想,但是我沒有要反黨反社會主義。你們這樣子弄我是很不服的。這時就得到很多人的響應。

  到了1957年6月,“上面”突然一變臉說有階級敵人在破壞我們整風。全國很多人受到《草木篇》的牽連。說我有三個反革命集團,我是這三個反革命集團的首領。然後專案組去追查,凡有關係的,一網打盡。專案組來人說,流沙河,有一封信,人家在無知的情況下寫了一封同情你的信,現在你要把這封信交出來。我每天收那麼多信,裝一籮筐,我說我記不得,你們去查,最後我說算了嘛,你們乾脆抬走。這一次他們就警告我,任何證據你不能毀,毀了將來你罪大惡極。所有人家給我寫來的同情的信,一封我都不敢毀。何況我還記得有日記,日記我也不敢毀。

  所謂三個反革命集團,全是我認識的,文學界的非文學界的,連常到我這裡來的中學生,全部都有嚴重政治問題,不准升大學,他們一輩子的人生道路都註定了。整了那麼多右派分子,所用手法都有類似,但是,受我株連的現象特別引人注目。全國類似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後來八十年代,我出差外省,全國到處有,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有人來找我。到鄉下都有人來找我。說五七年你那個《草木篇》也牽涉到我,我當右派有一條罪狀就是支持右派分子流沙河向黨瘋狂進攻。

 

沉到海底

 

  實際上,我是幫了反右派鬥爭的大忙,因為在後來的反右運動中,規定所有的大中專院校,以至中學,所有各級政協直到縣政協,必須開座談會,座談會上,必須要“奇文共欣賞”,要把《草木篇》給大家看,看了要大家討論。

  你想我的那一組小詩,用中文打字機打下來,只要巴掌這麼點小一張紙,王蒙、劉賓雁那些“毒草”那麼長,哪個去讀呀。我那個拿來人手一張,一分鐘讀完。讀完發表意見。積極分子說,批得好,這個反動得很。如果有人說,這個算啥子嘛,那就給劃成“右派”。用這個方法來劃“右派”是“多快好省”,“節約鬧革命”。一分鐘就可以把“右派”抓出來。因此全國抓了好多“右派”,都和那一組害人的詩有牽連,其數上萬。

  如果我不寫這個《草木篇》,我後來還是要當右派。是因為後來到了大鳴大放的時候,像我這樣一個又很信任這個黨,認為這個是光明磊落的,我們在黨的面前不應該有什麼保留,心頭有什麼我們可以提,這樣才是真正的熱愛黨。另外我們個人,處事也是光明磊落,有什麼就要說出來,那麼肯定後來也要當“右派”。

  後來到八十年代我才知道又一個事情。1980年,在石家莊,劉紹棠來找到我說,老兄呢,1962年毛曾經說到我們兩個你知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他說,是這樣子說的。1962年夏天,毛在北戴河游泳,突然想起喊毛遠新來,毛遠新興沖沖地趕到北戴河來。毛讓毛遠新下海游泳,毛遠新說我不會。毛主席說,游不來水你下來學。吃兩口水自然就會了。你看人家劉紹棠,也是游不來水呀,吃了兩口水,後來人家就學會游泳了。只有那個流沙河,才沉到海底下去了。

  同樣都是“右派”,就有不同的出路。劉紹棠後來就摘了帽子了。我就當了二十年“右派”。到了1978年5月,胡耀邦喊把全國剩下的“右派”一風吹了,我作為最後一批“右派”平反。

  中國在反右以前,絕大部分知識分子,非常擁護這個政權,那個時候,是共和國的黃金時代。反右一搞,第一是把人心傷害了,第二使所有的人戰戰兢兢,生怕挨打。如果1957年不搞這個反右鬥爭,第二年的大躍進的胡亂搞絕對搞不下去,上千萬人就不會餓死了。只要那樣搞,就會有很多知識分子出來說那樣搞不行。但他那樣整了,愛叫的雞公都殺了,剩下都是不叫的。毛澤東要怎樣搞大躍進,沒得人敢反對。這是國家民族之大不幸,中國人民的大不幸,不是我個人的。

 

老家避世

 

  當了右派以後,只領生活費了。反右前我的工資還比較高,是77塊。反右後我是“右派”中間領生活費高的,30塊。我算是毛澤東都點了名了的人,我沒有弄起走,猜想是擔心一會兒毛主席突然想起了,說那個人在哪裡啊?不好回答。其他的人送去勞教,勞改農場,受夠折磨,還有些關到監獄裡頭的,只有我,不能走,留在機關。機關領導宣布這件事情的時候說,毛主席說的右派分子是反面教員,每個單位都留那麼一兩個反面教員,來時刻教育我們這些左派,讓我們提高警惕。

  我留下來,留在省文聯整整九年。但是開除公職,開除共青團團籍,留機關監督勞動改造。然後我就做各種體力勞動嘛,就在機關里做。拉車子,我拉好多糧食,機關裡頭的煤、米、面。掃廁所我不知道掃了好多。留到機關就一直搞這個。後來又把我弄到圖書資料室去協助管理圖書資料。後來又把我弄到機關農場去幹活;我完全做成了植棉內行,種油菜內行。一直做到九年以後,“文革”爆發前夕,我被弄回老家去了。還好,如果不弄回老家,留到那兒就拿給“造反派”打死。回去苦是苦,但是把一條命保到了。

  回到老家去累死人吶,五類分子管制起來不說,還要計件勞動,一天拉了下來(拉鋸)夠受。你想那個又是計件工,拉一尺才有一尺的錢。這樣弄下來這個人簡直累得不得了。往往都是天快要黑了看不清楚墨線了才把鋸子停了,然後趕快回去了。早晨天亮前就趕起來,還沒有走攏那個鋸木那裡就開始脫衣褲了。兩個拉鋸子的人為了節省時間上廁所就一起。臘月三十都還在做,正月初二又在開始做了,這麼苦。期間累得幾乎每隔兩個月都要病一次。一年下來,勞動的累病,加之以恐懼——你想文革的時候,要是學生紅衛兵把你弄回成都去了,要往死處整吶。營養又很差,害了肺氣腫。

  只拉了六年。把那個六年過了,還有六年就是釘包裝木箱。就是我的兒子協助我,他才六歲七歲,他已經開始做童工,釘包裝箱子的兩個檔頭,全部是他釘的。拿個釘錘,噹噹當。六年,我就在做這個,錢可以掙到四十元。而且要松活些了。十二年,“文革”都完了都還在做。

 

流沙河作品如下:

 

1956年:短篇小說集《窗》

詩集《農村夜曲》

1957年:詩集《告別火星》

1982年:譯中篇小說《混血兒》

《流沙河詩集》

1983年:詩集《遊蹤》

詩集《故園別》

《台灣詩人十二家》

1984年:《隔海說詩》

1985年:《寫詩十二課》

1987年:《十二象》

1988年:《余光中100首》

《鋸齒齧痕錄》

《台島十二中年詩人》

1989年:詩集《獨唱》

1992年:《莊子現代版》

1994年:《Y先生語錄》

1995年:《南窗笑笑錄》

《流沙河隨筆》

《流沙河詩話》

1999年:《莊子現代版 增訂本》

2001年:《流沙河短文》

2003年:《老成都》

《書魚知小》

2004年:《圖說莊子》

 

附錄:流沙河與何潔

 

01

 

  “何潔瘋了!”在那個年代,何潔選擇與流沙河相戀結婚,應該是被所有人反對的事。當何潔決定嫁給流沙河時,親友堅決制止,母親苦口婆心。那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因為所謂的“反右派鬥爭”而相互猜忌,甚至親人之間彼此也劃分界限;人人避之不及。而何潔,一個青春年少的川劇演員,一個大城市的美麗女子,不惜為了“大右派”失去工作。在常人眼裡,該是多麼愚蠢和不可思議!正值最好年華的何潔,卻選擇了一條眾人眼裡的不歸路。是怎樣的勇氣支撐何潔?是怎樣的愛人吸引何潔?

 

02

 

  看,那個勾着腦殼散步的就是流沙河!1957年,初夏的西安雖不似成都那樣悶熱,但白天的高溫乾熱,讓這個來自成都的小伙子本已惶恐而忐忑的內心更加煩躁不安。他要尋找一處靜謐和安寧,於是躲進了遊人稀少的驪山。

  成都市川劇團到西安演出,演出結束後,演員們相約來到驪山遊玩。“看,那個勾着腦殼散步的就是流沙河!”不知是誰認出了流沙河,一雙雙驚異的目光錐子一樣刺向流沙河。只有一個少女,看到他的瞬間,心中一顫,默默無語。沒想到“瘋狂向党進攻”的他,並沒有想像中的三頭六臂,竟然是位儒雅的文弱書生,她看他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同情和憐惜。

  流沙河驚恐地看着這群認出自己的老鄉,倉皇地逃離了驪山。回城的路上,想着自己的境遇,不禁唏噓。

  流沙河,四川金堂人,生於1931年,從少年時期開始就酷愛文學,追求光明。他加入進步學生團體,並在進步報刊上發表文章。新中國成立時,17歲的他是四川大學農化系的學生。為了儘早投身到新中國建設的熱潮中,他毅然輟學到山區當小學教員,教學之餘,仍不忘文學創作。

  1952年,流沙河調到四川省文聯專事創作。這期間,他創作了許多歌頌中共和毛澤東,歌頌新中國的詩篇。1956年 出版詩集《農村夜曲》。1957年1月,流沙河與其他幾位青年詩人創辦了《星星詩刊》。這是新中國詩歌史上創刊最早的詩歌刊物,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尤其是詩歌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影響,是廣大詩歌愛好者的心靈家園。創刊號上,他發表了散文詩組《草木篇》。這是一組托物言志的微型散文詩,通過對五種植物的描繪,以白楊、藤、仙人掌、梅、毒菌為賦,藉以抒發自己的情感和對人生的思考。

  然而“反右”運動很快開始了,《星星》被指控為“反黨刊物”;《草木篇》則被毛澤東親自點名批判為“假百花齊放之名,行死鼠亂拋之實”而成為最毒的“大毒草”。

  天真的流沙河以為這只是一場誤會,便躲到西安避風頭。他沒想到在偏僻的驪山居然被一群來自成都的老鄉認出來,他更沒想到西安一躲,竟會“躲”出一位與自己的命運息息相關二十餘載的女子,此女子便是他後來的妻子何潔。這一年,流沙河25歲,何潔15歲。

 

03

 

  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愛使我變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價值。

  何潔很早就讀過流沙河寫的詩歌,她很喜歡他的詩歌,率真、抒情。回成都後,她多方托人打聽有關他的一切,又從一位老作家口裡了解到許多他的事,她替他感到冤屈,便想方設法接近他,帶給他一些安慰。此時的流沙河被打成“右派”,留在省文聯機關監督勞動,當“反面教員”。

  他受盡薄涼,看淡人生。通過了解,何潔更加敬佩他的人品,仰慕他的才華,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瘋狂愛上了大十歲的他。而流沙河則不以為然,他以為像大多數人那樣,何潔是出於好奇,想看看“瘋狂向黨攻擊”的人真實面目。

  第一次見面,流沙河坐在那裡,彬彬有禮,卻冷漠而不在意。直到何潔提及1957年夏天在驪山的偶遇,流沙河萬分訝異,本以為自己嘗盡人情冷暖,看透世態的炎涼和人性虛偽,卻沒想到在茫茫人海中,居然還有一個多情的女子在默默關注他。他感動何潔的善良,不隨波逐流,不落井下石,更感激何潔對自己的一片真情,他們相愛了。

  “文革”開始後,“大右派”流沙河被揪出來,押回原籍金堂縣城廂鎮接受監督改造,沒人送行,唯有何潔。車站旁,茂密的梧桐樹下,押送人員的監視中,他們“執手相看淚眼, 競無語凝噎”。

  揮手道別,汽車載着心愛的人絕塵而去,她悲憤、心痛、無助,卻倔強地堅定了要與他共赴命運的決心。回到老家勞動改造的流沙河成了鋸木工。分隔兩地的日子裡,辛苦勞作中,何潔的來信成了他唯一快樂的源泉。

  鴻雁傳情時,他們的愛愈漸濃烈而執着。“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愛使我變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價值”。“你是一株喬松,而我只是一莖松蘿,攀緣着你,託身於你”。結束一天的勞作,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簡陋的住所,煤油燈下,給心愛的姑娘寫着一封封情書,黯淡無光的日子又有了新的希望。

  何潔曾兩次去金堂看望流沙河,第二次去時,她帶去的禮物是悄悄珍藏的流沙河抽過的3個煙蒂和一塊洗澡海綿。流沙河收到的卻是何潔的款款深情。他們足不出戶,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在風清月明的夜晚,他們坐在台階上,流沙河朗誦了自己的詩,何潔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何潔回成都後收到流沙河的情書:

  “四十五小時的聚會,

  已經使我們再也無法分開。

  分開,彼此都將活不下去!

  別後的三天裡,

  我落在離愁織成的大網裡,

  如痴如病,苦苦掙扎。”

 

  “我們已似結婚多年的伴侶,

  只在一顰一笑之間,

  脈脈相視之際,

  不用言語,就能了解彼此的意思。”

 

  “我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顫抖,

  幸福地顫抖。”

 

  短短一個月,七封情書猶如七隻情雁,從金堂鄉下飛到成都何潔的身邊。是何潔的愛,讓跌入谷底的流沙河,又有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而流沙河綿綿的情誼深深打動着何潔。

 

04

 

  “歡樂的貧困是美事”。

  收到第七封情書的第二天,1966年8月22日,陰曆的七夕,何潔悄悄離家而去。她義無反顧拋卻了工作,迎着冷眼和鄙視,像飛蛾撲火,奔向了“大右派”流沙河的懷抱。沒有一件嫁妝,只有兩三件換洗衣服和一本筆記本。

  沒有鞭炮花燭,只有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沒有新房,只有一間一隔為二的陋室和一隻新枕頭;沒有熱鬧的婚宴,只有一小碗紅燒肉;沒有高朋滿座,只有流沙河的老母,和兩名荷槍實彈監視流沙河行動的民兵。

  三個人圍坐在小方桌前,看着唯一的菜餚難以下箸。新婚的喜悅和前途的堪憂強力交織,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婚宴”剛一結束,流沙河就被民兵帶走了,洞房花燭夜就這樣劃上了淒涼的句號。從此,川劇演員何潔變成了“大右派”妻子何潔。

  婚後的生活正如想象中的那樣苦,流沙河“赤腳裸身鋸大木”,何潔替人縫洗衣服做保姆,荷鋤擔糞植樹種菜。婚後的生活也如想象中那樣快樂,他們一起研究契訶夫,捧讀普希金,何潔的藝術見解常令流沙河驚嘆不已。暗無天日的生活有愛人共患難,雖苦尤樂。

  “歡樂的貧困是美事”,流沙河苦中作樂,寫下了《故園九詠》、《情詩六首》和《十愛》,其中的《十愛》見證了他們的情淒意切:

  愛你為我丟掉飯碗

  愛你為我而甘當賤民

  愛你冬夜偎熱我冰冷的腳

  愛你夏夜扇涼我汗浹的身

  愛你挽着菜籃牽着兒給我送牢飯

  愛你在市場上紅着臉討價還價

  愛你不顧面子給人當保姆

  愛你不讓我知道錢之用盡

  愛你一邊奶孩子一邊唱《寶貝》

  愛你一邊織毛衣一邊讀《普希金》

  願來世你做丈夫我做你的妻子

  願我能給你無線柔情

 

  苦難還在繼續,孩子的到來並沒有阻止他們接受批鬥。何潔挺着大肚子,與丈夫並排站在一起接受“造反派”批鬥。孩子出生後,何潔背着幼兒繼續挨斗。流沙河曾心酸地說,兒子鯤鯤6歲就“參加了工作”,隨父到木工廠做工,給爸爸打下手。

  流沙河詩作《中秋》記錄了當時的悲涼:

  “愛他鐵齒有情,

  養我一家四口;

  恨他鐵齒無情,

  啃我壯年時光。”

 

    隨着文革運動的不斷深入開展, 抄家一次比一次細緻。何潔怕流沙河寫的《七隻雁》、《情詩六首》被發現,成為丈夫的罪證,將他判刑禍延全家。她把信紙捲成一卷,藏在胸前內衣里用針線縫死,兒子出生後,又藏在兒子的襁褓之中。

  浩劫十年,經歷無數次的抄家,流沙河的六百多冊書和稿本都被抄走了。而《七隻雁》、《情詩六首》則因為縫在內衣里,夾在襁褓中,藏在夾板中,輾轉金堂、成都、貴陽、眉山得以倖存。

  即便在最黑暗的年月,為了生計,何潔四處打零工,她把信和詩稿帶在身邊也不忍燒毀。她始終珍藏着信和詩稿,就像珍藏着流沙河對她的愛和諾言。每每撫摸皺褶的信紙和詩稿,何潔感覺愛人就在身邊,給她愛和力量。

 

05

 

  陰霾終將散去,隨之便是晴天。1978年底,流沙河一家從金堂縣城廂鎮回到成都。流沙河在省文聯專事寫作,被禁錮的創作欲望與靈感噴薄而發,這期間,他佳作不斷。1981年全國第一屆新詩集評獎揭曉,《流沙河詩集》中榜,隨後他又撰寫了《寫詩十二象》,編著了《台灣詩人十二家》等著作。

  何潔任職於省文聯下屬川劇研究所,後調入《星星詩刊》編輯部。此時的《星星詩刊》在全國頗有影響,推出了一大批極具影響力的成都詩人。何潔開始了她的潛心寫作,期間得到沙汀、艾蕪等大師的悉心指導。

  然而,令大家想不到的是,這對飽受生活磨難的患難夫妻,共同生活了25年,度過最艱辛的歲月後,卻分道揚鑣了。

 

06

 

  1984年冬天,何潔提交了辭職報告,她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寫作,隆蓮法師推薦她去青城外山的普照寺。住進普照寺後,何潔寫出了《落花時節》《山里山外》《空門不空》《山月寮記事》等佳作。寫作的同時她問道求索,她開始對文壇的功名利祿敬而遠之,把注意力集中於蒼生冷暖之上。

  她花了近三年時間募集資金,修築了普照寺通達山外的水泥公路,她對普照寺的恢復重建發揮了巨大作用。1989年,何潔覺得是時候放下情感了,她決定與流沙河協議離婚。

  關於他們的離婚,流沙河曾說“一個屋檐下容不下兩個天才”。何潔則說:“人生聚散無常,緣盡即散,這其中本無是非可言。”愛到深處是落寞,情到濃時是離殤。“分手即為路人,這是命運,由不得你想或者想。”也許,這就是最深的愛。

  看着已經發黃的信箋,滿滿的寫着對自己的惦念。她痛哭過,深諳生命悲情,直到在青城山修建了青峰書院,才找到了一種真正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生本無根,心安是歸處”。正如何潔在《我與青山共白頭》中寫的那樣,她追求的是安全和恬靜,是遺世獨立的孤獨感,是回歸自然後的豁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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