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又拿出吟園的扇子在手裡玩弄着. 這扇柄自有一種涼滑勻膩的感覺, 輕輕抖開, 緩緩搖動扇柄, 便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仔細品聞, 那清香竟又沒了.

天下萬物原也是有靈的, 物件的靈性是人傳的, 跟哪個人久了, 自然就附上了那人的靈氣或濁氣, 肉眼雖看不見, 可手感是不會錯的, 要不怎麼說手是萬官之首呢.

大奶奶沒讓人陪着, 從文家回來後, 徑直到了如眉亭子院的閨房. 事不遲疑, 虛套子就不用講了. 大奶奶帶着一股暖氣進了房. 人也是分秉性的, 冷暖因人而施, 並不用言語, 那受施的人也自會感覺出來.

如眉想起身讓坐敬茶, 大奶奶伸手攔下了: 表小姐, 文家是可靠人家, 就是眼下沒什麼法子. 她停了停又說: 我去其實也不是指望他們拿出什麼法子的. 如眉禁不住想問: 那您去是為了哪碴呢? 如眉看出大奶奶悟出了她心中的疑問, 也就不再多問. 大奶奶並不想解答如眉的疑惑, 讓這孩子自己琢磨去吧. 她只告訴如眉: 口風要緊, 聽她的就是了. 如眉也知道自己再沒別的選擇, 只好倚仗這個非親非故過去素不相識的長輩了.

大奶奶準備親自去宋大掌柜家. 如眉有些心急了, 也不明白大奶奶此時去宋家有何用意. 姑姑的面子就算夠大了, 還不是把房契壓下, 再加上陪送人.

如眉進了蓮花院, 上了大奶奶的台階, 進屋時吳媽也沒攔着她. 大奶奶正在裝扮, 如眉看見大奶奶脖子上綠盈盈的一閃, 她心裡一驚: 怎麼? 還沒來得及細看, 大奶奶已套好了外衣, 綠光也隨之不見了.

大奶奶今天是一身墨綠有暗花的織錦鍛旗袍, 外面罩了件黑絨大衣, 上面別了一朵蓮花形的白色珠花, 如眉注意到大奶奶手上的戒指也是白色蓮花形的. 這黑主白輔的衣飾, 配上一頭平整光滑一絲不亂的白髮, 讓這對立的兩色調節搭配得恰到好處, 顯出通身的貴氣.

雲媽和吳媽都穿戴好了, 全是縮袖緊腿的乾淨利落的紫衫黑褲, 她倆一起陪大奶奶出門. 這倒不是太常見, 通常大奶奶只帶一個出去, 實在要人了也只是再帶個小丫頭. 大奶奶沒和如眉說什麼, 只是拉着她的手, 輕輕拍了拍. 一輛豪華的車把大奶奶, 雲媽, 吳媽接走了.

如眉擰着淡綠色繡着花的細布手絹, 心神不定漫無目的地在院裡走着, 不知是該求菩薩還是該求神. 忽見有幾個家人亂跑, 又見跟着昭沁的菊子跑過來, 見着她就出不來氣兒地叫着: 二姨太她, 她…… 如眉心下知道不好, 想起昨天看見二姨太眼睛直直地拿着包東西到大奶奶屋去了, 和她打照面時, 眼睛連轉都沒轉一下.

這時昭沁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驚恐的眼睛裡全是淚, 一把抱住如眉就哭: 二姨娘她…. 跳護城河死了! 如眉看見姑姑已被家人叫出來, 一院子的人蜂湧般地朝護城河跑去.

如眉隨大流也奔到了護城河邊. 快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 護城河水不深, 黑綠的顏色, 並不見底, 陽光照在上面碎碎的反着光.

大街上的人並不見少, 宣武門外還是圍了密密麻麻幾圈的人. 如眉聽見人群里有人說: 就是未英胡同門口有倆大獅子那家的太太! 如眉不想再擠了, 進去要看什麼呢?

伍家的人全亂了套, 沒有人跟着如眉. 其實就是有人跟着, 她又能往哪跑呢? 和這二姨太一樣, 除了這護城河, 也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

街上的陽光讓如眉不敢抬起頭來, 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在腳下縮成一團, 緊緊跟着她, 生怕走丟了似的.

二姨太是穿着她從娘家來時的衣裳跳的河, 粉紅色帶大牡丹花的綢褂子, 蔥綠色有暗黃菊花的裙子, 鞋是繡着花的紅鞋, 頭上還戴着絨花. 據說這都是她娘出嫁前親手給她縫製的. 珍貴手飾倒一樣都沒戴.

如眉回去就神鬼似的進了蓮花院, 樂君在蓮花池邊玩着, 兩朵蓮花也還開着, 水靈靈的.

夜晚明月高懸, 亭子院上空狹小的天空上滿綴着星星. 半夜不知哪扇窗沒關嚴實, 悽厲的風聲在窗縫中盤旋, 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