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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期的春天 by 幽默时报
送交者: cajj22 2003年09月12日18:29:2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8

  马克五十出头,宽肩长臂,仪表堂堂,灰白的头发总是梳理得有条不紊。三
年前,有一阵子组里人手少,活却特别忙,千头万绪,他手下几位高手趁火打
劫,占山头,搞政变,敲诈勒索,乱成一团。他的上司部门主管几乎掉光了头
发,他浓密的灰白头发仍是有条不紊。临危不惧和处变不惊的,不是大智大勇
就是麻木不仁,没人能看出他的大智大勇,都猜他是麻木不仁。
  大概因为他长得太像大人物,反失去了做成大人物的机会,就好像猫最终成
不了猛虎,只能在老鼠面前逞凶。他是七十年代末的哈佛商学院毕业生,好出
身让他引以为豪,也常常让他自怨自艾——他的同学大多已是名牌企业的CEO或
金融界精英,唯独他还只是个中低层主管。他把自己的不成功归罪于地利因
素:硅谷主管层是斯坦福和伯克来校友们的天下,他这个东海岸毕业生是地道
的“少数民族”。其实硅谷里,哈佛出身的不乏权倾天下之辈,早先,那些大
人物见马克不惑之年还只是个中低层主管,唯恐掉了身价,哪敢和他论宗叙
旧,只当看不见他;后来,大人物们更大了,也更怕掉身价,见马克年过半百
还只是个中低层主管,就更看不见他了。
  他不是没有感觉,自己虽然长得像大人物,但大人物为什么总看不见自己?
他自忖有巧言令色的能耐,对业务一窍不通却会不懂装懂,时刻敢于牺牲别
人,保全自己,和起稀泥来,和梳理自己的灰白头发一样有条不紊,这分明是
具备了顶尖的管理者素质,怎么就没能更上一层楼呢?最了解他的是他的中国
太太黄素芬,黄素芬告诉他,他最大的问题就是麻木不仁。
  罗如萱没有觉出马克的麻木不仁,反觉得他是个热情、和蔼、礼仪周到的老
先生。他领着罗如萱周游了整个商务平台工程部。公司副总裁格雷是整个工程
部的大老板,具体事务由部门主管加里负责。今天,格雷和别的总裁们聚在一
起总裁,罗如萱只见到了加里。
  加里是个秃顶大腹的中年人,一双小眼如豆,但精光四射。精光射到马克眼
中,马克眼里也有了精光,两人像肥皂剧的演员,彼此深情款款的对视着,又
像在争地盘的猛虎,随时准备翻滚扭打在一起。马克到底只是猫,他被加里的
精光“照”得受不了,转移了视线,去看加里桌上的照片,照片上是加里养的
猫,似乎比加里还狰狞几分。加里也转移了视线,看着罗如萱,变得和缓温
柔:“听说你在Microsoft和Oracle都实习过,不简单,但我警告你,千万别在
电脑前坐得太久。”他指指自己的巨腹:“这就是坐出来的,想当年我可是比
马克还英俊。”
  三人一起笑,马克边笑边暗暗咬牙:加里分明在绕着弯说自己很少用电脑,
进而暗示自己不懂电脑!自己的确不懂电脑,但好歹一天中也有好几个小时坐
在电脑前发呆,这容易吗?真的,他一个不懂电脑的老人坐在电脑前发呆,容
易吗?哪怕对着一面镜子还能看见自己的脸,电脑里有什么呀?但无情的IT企
业从不会体恤不懂电脑的老人。一年前,马克和加里竞争部门主管,马克最终
因为缺乏技术背景而落败。马克再麻木,也知道自己暮之将至,只怕失去的是
最后一次腾达的机会,于是病了几天。太太黄素芬的话一针见血,说他不懂电
脑,注定在IT界没有前途,不如帮她料理中餐馆,只要董事会没意见,她会考
虑让他做CEO,不过,他先得改改麻木不仁的毛病,那是做餐饮业的大忌。
  马克痛定思痛,回想起二十多年来IT行里的风云变幻,笑到最后的不见得是
加里这类虎狼之辈,看看同侪,不是愣头青就是窝囊废,自己久经沙场,八面
玲珑,还是有机会的。加里升成主管后,商务平台工程部照例做了结构调整,
也照例调整得结构更不合理。工程部的核心是三个软件开发组,三个组的项目
主管分别是阮迪、马克和吉米,每人手下又各有三十余名工程师。有人总结
过,马克是该笑时笑,该绷脸时绷脸;阮迪无论何时何地,都只绷着脸;而司
徒吉米永远是一张笑脸。
  罗如萱拜见了阮迪的绷脸和司徒吉米的笑脸,来到工程师之间,正撞见爱丽
丝在为任远做按摩服务。她暗道:“原来任远就是这样的。”
  马克这个组里人才济济,除任远外,还有两个技术过硬的核心工程师,一个
是约翰,一个是印度人拉姆兹。任远有博士学位,技术上几乎无可挑剔,有两
个诨号,一曰“教皇”,二曰“数据库宝贝”,概括了他的两项专长。任远的
年纪、嘴脸和道行,没有一样接近教皇的。此绰号的由来,是因为当今教皇保
罗精通十二种语言,任远也丝毫不逊色——据不完全统计,他至少会十八种计
算机语言。约翰和拉姆兹入行都有十五年以上,见任远三十五岁不到就成了核
心工程师,常常在暗地里龇牙咧嘴。
  其余的中低层工程师们,并没有固定的归属,项目一来,马克便将几个人组
成一个团队,由一个核心工程师带着做。核心工程师们的手下永远没有固定的
喽罗,中低层工程师们也永远没有固定的搭档,一切就像在跳集体舞,舞伴时
刻在变换,无法日久生情,也不会闹到离婚。
  为罗如萱介绍完了同事,马克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知道你有不错
的软件开发经验,但目前我们迫切需要的是有人能承担质量保证的工作。最
近,拉姆兹手头已有两个更新项目开工,你熟悉熟悉产品,帮他们做一下质
保。”罗如萱心下不悦,忍了忍,还是问出口:“可是,当时面试,说过让我
搞软件开发的?”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哒哒”之声,原来是有人开始打乒乓球了。马克皱皱
眉,心想:“傻姑娘,如今没活儿做,搞软件开发的都只有打乒乓球的份,哪
里轮得到你?”敷衍说:“你刚来,通过搞质量保证熟悉产品,一举两得,今
后自然有搞开发的机会。”
  罗如萱还待争辩,马克先声夺人:“走,咱们一起去和拉姆兹谈谈,安排一
下你的工作计划。”

  任远当晚打电话向陈洁颖抱怨:“你怎么事先也不向我打声招呼,那个苏姗
去什么地方上班不好,偏偏到我们公司?”
  陈洁颖说:“我也是两天前才听她告诉我,说你们公司上周给了她一个
offer,你们头次见面时,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里上班,怎么向你打招呼……
奇怪了,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啊?你上班的公司,苏姗就不能去了?”
  任远想起那天在party上的胡言乱语,连连叹气。陈洁颖也在那头叹气,
说:“即便苏姗有意……我看现在更复杂了,在同一个公司里,最好还是不要
谈朋友,对你们工作会有影响的,裁起人来,总是最先拿关系不同寻常的开
刀。”
  “即便?你是说苏姗她……她说什么了?”任远虽木讷,也听出陈洁颖的弦
外之音。
  任远没有给罗如萱留下太好的印象,陈洁颖倒不觉得奇怪,但她想起任远的
曾经沧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没有撞上南墙的疼痛:“她没说太多,
反正没像你那样把人家芝麻大的缺点也一条一目地列出来……怪我多事,你不
要多想啊。”
  “我不多想……那总得有个解释啊?”任远南墙撞得多了,也有了经验,但
有时候即便老远就能看见那墙,还是会撞上,自己也闹不清是为什么,难免要
刨根问底。
  “你们现在可以天天见面了,你自己问吧。”

  和所有公司一样,VantageSoft各部门的楼层上,除了主管和高级技术人员
有办公室外,其余员工都在cubicle(格子间)里上班。通常cubicle是为了节
省空间,由化纤板隔成的小格,无门无窗也无顶。据说这种格子间最先设置在
奶牛场里,一头牛一间。公司里的中低层员工们和奶牛一样,吃的是草,挤的
是奶,还要受坐在办公室里的饲养员和挤奶工管教。
  第二天进了公司,路过罗如萱的格子间,任远驻足,又转了两个圈,终于忍
住没问“为什么”。他这么欲言又止的,自以为只是内心挣扎,没人看得见,
其实罗如萱不用聚焦,便已尽收眼底。尴尬人的尴尬之态总是好笑的,但此刻
罗如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昨天和拉姆兹谈了工作计划,果然只能做质量保证。

9.恐怖分子拉姆兹

  拉姆兹看出罗如萱不大情愿做质量保证,他没有多说。但他不像任远。任远
上班时从来不多说,他虽然是“教皇”,会十八种语言,偏偏不会说英语。任
远的英语说得像阿拉伯语,而且是失传的那种上古时代的阿拉伯语,没人听得
懂;更像计算机早期的编程语言,片片断断,缺乏主、谓语,时态、人称一派
芜杂,他一开口,能让马克有条不紊的灰白头发变乱。拉姆兹英语顺溜,但也
不会像邻组的凯文或本组的安德鲁那样口若悬河,他有成见,总认为能说会道
不过是弥补了智力的不足——他出生于印度半岛,那片古老热土上产生、繁衍
了无可计数的宗教,远远多于土产食物的种类(事实上那里传世的土产食物只
有一样:咖喱),不用问,智力和思想是最被看重的。他是个思想者,也希望
同事们和他一样思考,所以每每开口,必然是提问,仿佛古代和尚们谈禅,动
辄“你知不知道”,比如,“你知不知道,这个algorithm只能用在UNIX上?”
或者,“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这套CRM系统在虚拟主机上运行有哪十大障
碍?”他对这些禅机的答案早已了然在胸,别人哪里知道。他看别人一脸茫然
地摇头,慈悲心肠顿起,捧着咖啡,落座,开始谈禅。他这样问得多了,同事
们嘴上都赞他博学广识,心里都骂他无聊。
  但他问得最多的,是:“你知不知道,该交差了?”他话里有话:不用太高
的智力,你也应该知道,按时交差就能拿bonus或者stock option。他今天第一
次见罗如萱,也没忘了说:“你知不知道,干我们软件行的,最要紧的就是按
时交差?”他看出了罗如萱眼里的疑惑,又说:“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两个项
目得来不易,我争取了很久。因为这产品要用到很多数理逻辑,我数理一直很
好。你知不知道(任)远是博士,数理也没有我好?这两个项目工期短,因此
按时交差最要紧。你搞质量保证,是最后一关。天下没有完美的程序,只要能
运行,大致满足指标,就行了。你知不知道,我写了二十年程序?你大致一测
就行了。当然,质保并不仅仅是测试,还有……签名,产品测试通过……还有
很多,慢慢你就都学会了。”
  罗如萱显然还有很多不知道,拉姆兹还有很多思想,没来得及传授,因为他
没有心情。带来坏心情的是昨天来家访的两位不速之客。两个人自称是FBI的,
问他:“你知不知道,原来住在你家的那个人到哪去了?”
  天下真出了拉姆兹不知道的事儿!
  拉姆兹从前的打扮很传统,头上戴着高高的棉布包头帽,一部大半尺长的大
胡子。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印度来还是从巴基斯坦来,他自己也闹不清,因为
他家恰好在两国之间。911恐怖事件爆发后,拉姆兹忽然发现自己频频出现在电
视里——原来他长得太像宾拉登,难怪邻居的狗见了他就叫,邻居的孩子用桔
子砸他。他听庞彼得说过,中国古代有个帅哥叫潘安,出门坐在敞篷车里,女
人们为表示爱慕,纷纷把水果扔上车,所以他原以为这是友好的表示,直到他
发现砸来的桔子都是烂的,才知一切都是恐怖分子惹的祸。
  他理解了,名人都要遭到骚扰,哪怕长得像名人也不行。他只好摘了帽子,
露出峥嵘的头角,又剃掉了大胡子,现出狰狞的下巴,尽失儒雅之态。从此他
不敢照镜子,镜中人似是从阿拉伯魔瓶中钻出的神魔力士,轮廓粗犷生硬,偏
偏又不能提供“许三个心愿”这类免费服务。
  FBI来的不速之客拿出一张照片让拉姆兹辨认,拉姆兹天天看CNN,一眼认出
那是宾拉登,只好如实说:“是我。”总算明白了FBI要找的就是自己。拉姆兹
费力地解释为什么自己摇身一变,从宾拉登变成了阿拉伯魔瓶中钻出的力士。
FBI得到可靠情报,宾拉登在硅谷里做软件,所以任凭拉姆兹说了十万个“你知
不知道”,两位不速之客仍是将信将疑,一定要和拉姆兹约好了在FBI旧金山分
部详谈。由于在硅谷做软件的宾拉登候选人俯仰皆是,拉姆兹的详谈被排在了
一个月之后。
  罗如萱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拉姆兹有些阴郁。
  “你就是新来的苏姗吧!”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大剌剌地走进来,用中文向
罗如萱打招呼,“我叫丁雯,昨天有事请假,没见到你。”昨天罗如萱听庞彼
得随口提起过这丁雯,说她最擅长的就是上班溜号,如果想开小差编不出借
口,可以向她请教。丁雯四十岁上下,眉头总是皱着,都说四十不惑,她却似
乎永远困惑。她一开始说话,两道眉毛就大起大落,仿佛随时会从脸上跳下
来,提前下班或开小差。她手里还提着皮包,显然刚进办公室,压低了声音
说:“小孩子生病了,不肯去学校,其实根本没有病,暑假里玩疯了,刚开始
上学不习惯。”
  罗如萱笑了笑,她没有小孩子,也好久没有玩疯过,不知该怎么答话。好在
丁雯的话头一起,就似风筝断了线:“我已经听说了,你跟着印度人做质保,
我们两个是在一条船上……我们这个组的几条船啊,哪条都不好乘。跟印度
人,苦哦,他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准时。不管产品好坏如何,准时交出来就可
以。你要是到了时间没交出来,他会坐在你cubicle里等,跟着你到食堂去等,
跟到你家里去等,闹得你上个厕所都心虚。你猜我们私下里叫他什么?你可千
万不能随便说:恐怖分子!还有,他写的程序,你不能挑毛病,你一说这码写
得有问题,他就会说,我写了二十年程序,是不是真的老了?还好嘛,我五十
岁还不到嘛!
  “那个美国人约翰,也不行,表面上跟你嘻嘻哈哈,权力欲强极了,非要你
对他百依百顺,稍微觉得不满意,就会到处臭你,说坏话,写告状的email,直
到你痛哭流涕,向他道歉为止,蛮变态的,谁要做他老婆算是倒透霉了……所
以谢天谢地,他还没有老婆。
  “那个任远也没有老婆……你见过他了吧?人倒是不错,写程序的水平也蛮
高的,但就是缺少社交能力,永远耍不过印度人和美国人,在他底下做,他不
会欺负你,但会被别人欺负,你自然也跟着受欺负,我看他呀,做到头了,一
辈子做不上老板……你知道他的外号叫‘人贩子’吧?”
  罗如萱点点头,的确很好奇。
  “他结过五次婚,每次老婆都嫌他窝囊没用,跟人家跑了。后来他回国去,
跟国内的女孩子说:‘我和你结婚,带你出国,你到了美国,要跑,要离婚,
可以,给我两万美金。我们签个合同吧。’所以人家都叫他‘人贩子’。”
罗如萱远非胆小的女孩,听丁雯这么一说,仍是打了个寒颤。
  丁雯说的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抬腕看表:“哟,都快十一点了。忙忙碌
碌的,时间过得真快。”罗如萱诧异万分,她分明连皮包还没放下呢!
“人累了,就要活动活动,不能老坐着,走,咱们打乒乓球去。”丁雯热情相
邀。
  “我不大会。”
  “没关系,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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