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31日 第29卷 21期

中国在南海永暑岛填海造地规模庞大，不到一年内扩建百倍，并设可供战机升降的跑道，引发中美「暗战」。美国高调批评中国填海不可能「制造」出主权，美防长建议派飞机与舰艇到中国控制的南海岛礁十二海里附近；但中国也强烈回应，解放军更强调在南海危机中不畏一战。各方忧虑中美是否会在南海擦枪走火，引爆局部战争。事实上，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都早已在南海岛屿上扩建及兴建跑道。

永暑岛的填海工程（图：欧新社）

永暑岛上的解放军

中国速度总能让世界震惊，无论是它的国民生产总值增长额、高铁建造速度，还是它抓捕贪官的数量，而这一中国速度应用在国土扩张上，同样能量惊人。四月初，一系列中国在南海岛屿填海造地工程的卫星照片流传开来，尤其是其中的永暑岛(Fiery Cross Island)，估计面积增加了百倍，从一个足球场大小，到现在约二点八平方公里的岛屿，设有可供战机升降的跑道。中国实际控制的数个岛屿上，海滩被填成陆地，房屋、码头、淡水工厂拔地而起，而这戏剧性的变化，从去年八月开始，到今天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引起了南海一些国家不满，美国当局表态，批评中国填海造陆行为。

美国助理国务卿丹尼尔罗素在参议院国际关系委员会会议前表示，中国不可能在南海「制造」出主权，「根据国际法，一个国家无论怎样的填海，怎样的建设，都不可能在法律上强化它的领土主张」，他说，「不管你南海岛礁上倒多少沙子，你是不可能凭空制造出主权的」。

路透社引述美国官员称，美国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曾建议：美国派遣飞机与舰艇，行驶至中国所控制的南沙半岛岛礁十二海里附近。

这显示美国计划挑战中方对这些岛屿的主权主张。对北京来说，这是美国军舰进入中国扩建后的岛屿的领海内挑衅。而这也立刻引发各方忧虑，中美军方是否会在南海的岛屿争议中，擦枪走火，从而引爆一场南海的局部性战争？

因而在南海汹湧的波涛里，是否也暗藏中美暗战的危机？中国对于美国的挑战，态度强硬；军方媒体《解放军报》发表文章，强调不畏一战。

中国《解放军报》在美国国务卿克里访华前夕发表言辞强硬的评论文章，称「中华民族从来就不是个好战的民族，但战争来了也从不畏惧。美方妄想通过武力恫吓，让中国放弃自己正当的权利，只会更加激起中国维护自身正当权益的坚强决心」，不过文末也写到，「合作仍应该是两国发展主流」。

中国外长王毅与五月十六日抵达北京访问的美国国务卿克里进行会谈，王毅表示，「中方维护自身主权、领土完整的意志坚若磐石」。但王毅也强调：「中美两国在南海问题上有分歧，也有共识……双方有分歧不要紧，但不能有误解，更不能误判。」

美国军方较早时就立刻对中国的填海活动作出了回应，三月三十一日，美国太平洋舰队指挥官哈里．哈里斯上将(Adm. Harry Harris)说：「中国正在用填砂船和推土机建造一座沙子做的长城」，他认为中国建设人工岛的速度，「让人深刻怀疑其背后目的」。

美海军六成兵力调太平洋

哈里斯还指出，美国海军会加强在这一区域的部署，在二零二零年之前，美国海军六成以上的兵力将会被调往太平洋舰队，「只有在这个区域保持积极有力的军事存在，我们才能保证维护区域和平的能力」，他说，「并且才能在危机爆发时迅速应对」。

美国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则在四月初表示，中国的行为「严重加剧了局势紧张程度，并使得外交解决的可能性降低」。

永暑岛在自然状态下是被海水淹没的，只有两块石头浮在水面上，中国从九十年代便开始建设，但是进度一直十分缓慢。据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估计，在近期大规模建设开始前，永暑岛上的设施有一个码头、直升机停机坪、约能驻守二百人的兵营，面积与一个足球场相当。永暑岛的大规模填海造陆工程开始于二零一四年八月，截至二零一五年五月，没在水中永暑岛上已经填出一片长约三千米、宽两百至三百米的平地，它的面积约是台湾所控制的太平岛面积的三倍。岛上机场跑道已基本成型，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分析，三月十七日的照片显示，岛上已经建好了四百六十八米长的飞机跑道，另外还有两百米的跑道正在建设中，中心估计，最终跑道的长度将达到三千一百一十米，「很可能可以起降中国任何一个型号的飞机」。岛上已有一个五千吨级运输补给码头和直升机平台。

南海资源潜力巨大，且扼守重要国际航线，战略地位重要，中国填海造陆的行动，不仅改变了南海的战略平衡，更是对美国在这一区域地位的挑战。尤其是越南和菲律宾，都对中国扩岛加以反对。

但其实中国并不是唯一在南海进行填海与建设的国家，早在一九七三年，越南政府就占领了位于中国南沙群岛郑和群礁南部边缘的鸿庥岛，称之为「南乙岛」，并在该岛建有一座移动通讯卫星收发地面站。次年，越南继续占领了南威岛（南沙群岛的第四大岛），并将自己在南沙群岛的第一线军事指挥中心设在此地。

此外，越南从二零一零年起开始了在南沙群岛的郭谦沙洲（Sand Cay）和西礁（West London Reef）的填海造地活动，其中在西礁扩大了近六点五万平方米的岛礁面积，在郭谦沙洲扩大了两点一万平方米，并建造了一些军事设施。

据统计，越南总计占领了包括西礁、郭谦沙洲、南子岛等二十九个岛屿和珊瑚礁，为侵占岛屿最多的国家；并在至少十二个岛礁上设立了人工哨，这些哨岗包括越南部队以及各个政府部门。

今年四月十一日最新照片显示，越南又开始了在南华礁的填海造地工程。北京认为，该岛於一九八八年起被越南非法窃佔。

菲律宾则是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起，就陆续开始了对南海岛屿的勘探、开采矿藏甚至占领等多种行动。六十到七十年代之间，菲先后占领了西月岛（南沙群岛的第三大岛）、南钥岛、中业岛（南沙群岛第二大岛）和北子岛等八个面积较大的岛屿，其中，中业岛是菲南海领土的指挥中心，菲律宾在当地建立了驻军、机场、商店和发电厂等基础设施。

但美国多年来并没有对菲律宾与越南的扩岛行动加以谴责，而是选择性地针对中国。美国国会和外交官员对于中国的永暑岛扩建加以批评，甚至建议采取行动。

美国参议员，包括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John McCain)、参议员外交委员会主席鲍勃·考克(Bob Corker)等四名资深参议员，在三月十九日致函美国国务卿和美国国防部长，他们对中国的海洋战略，以及填海造陆活动的速度与规模表示关切，并强调美国应该拿出系统性政策和实际行动来应对中国。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杰夫．拉特科(Jeff Rathke)也在四月九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出批评，表示「中国填海与建设的行为，增长了外界对中国将这些前哨军事化的担心」，他还强调，「美国不会在主权问题上保有观点，但是认为各国应该和平争取」。

中国外交部则迅速回应了指责，在四月九日的发布会上，发言人华春莹除了重申主权归属立场外，还表示建设项目功能不以军事为主，「南沙岛礁扩建后，岛礁上的功能是多方面的、综合性的，除满足必要的军事防卫需求外，更多的是为了各类民事需求服务」，而且受益国也不只有中国，「我们将建设包括避风、助航、搜救、海洋气象观测预报、渔业服务及行政管理等民事方面的功能和设施，为中国、周边国家以及航行於南海的各国船只提供必要的服务」。在为中国建设行为辩护的同时，华春莹也不点名的对美国和周边国家提出了批评，「某些国家对个別国家长期以来在非法侵占的中国南沙岛礁上大兴土木的行为不声不响，却对中方在自己领土上的正常活动说三道四，这完全是在搞双重标準」。

在中美的舆论战中，美国主要强调中国建设行为会造成局势不稳定，并暗示中国的建设行为有军事目的，而中国除了重申主权归属问题之外，还在强调填海造陆工程的作用以民用为主。

不过美国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拉特克回应说，「在争议海域填海造地，进行建设，是不能对区域和平稳定有任何贡献的」，「即使这些设施是救灾设施，也是如此」。

东盟国家反应强烈

除了美国，东盟国家反应同样强烈，菲律宾外交部在四月初便正式向中国提出抗议，但是中国官方拒绝接受抗议，它还在东盟峰会上提出了同样的抗议。菲律宾还谴责中国的填海行为正在对「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带来不可逆的破坏」，中国近期集中建设的海上前哨，大多在菲律宾所宣称的领海范围内。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表示，越南主张和平、友谊与合作的政策，但是国家主权绝对不容退让，越方将坚定维护领土主权，张指出，南海是国际海运的重要航线，中国大陆近来贸然在南海展开大规模填海工事、驱逐越南渔船等，明显违反一九八二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与南海共同行为準则宣言等国际法。

第二十六届东盟峰会结束后的联合声明指出，南海的填海工程「是对信任的腐蚀，并可能破坏地区的和平、安全和稳定」，声明还敦促东盟成员国「以建设性方式紧急应对此课题」。

中国对此声明的回应则是批评，外交部发言人洪磊表示，「菲律宾、越南等个別东盟国家在其非法侵占的中国南沙岛礁上大兴土木，非法进行大规模填海造地，修建机场等固定设施，甚至部署导弹等进攻性武器」，并列举了菲律宾、越南的岛上设施，他表示，「中国对上述非法活动表示严重关切和坚决反对，要求有关国家立即停止一切侵犯中国主权和权益的言行」。

香港城市大学亚洲与国际研究系教授约拿单．伦敦（Jonathan London）认为，中国很多的强硬立场，其实是说给国内听的，习近平上台后，中国已经有了一套更为强硬的行为与表达模式，不过中国强硬的表达方式只是表像，美国能够看透。

外界期待克里会给出更为强硬的回应，甚至提出具体的行动方案，但是克里的表态仍然相对温和，「我通过王部长敦促中国采取行动，联合南海诸国共同减少冲突，并增加用外交途径解决问题的可能」，克里说。

克里还表示了他对中美关系的殷切期待，「毫无疑问，我们两个国家面临著共同的机遇，我们在共同构建本世纪历史」，他说，「我们在未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共同完成」。

伦敦教授则认为，美国略显克制的言论体现了奥巴马对中美关系的重视，「奥巴马对他想传达给中国的信息十分谨慎，他一方面想和北京维持关系，另一方面也意识到，现在是两国关系，以及地区命运的重要转折时刻」，他认为这也体现了奥巴马政府的外交风格，「奥巴马的做法不同，更加低调，美国很注意事态发展，却不想引发任何冲突，与共和党的外交方式有所不同」。

曾担任过台湾海军舰长的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张竞教授分析：「在战略上，手段与目的必须相称，而态度又与代价必须对应。南海对于华盛顿来说，是用来约制战略目标之工具；但对北京来说，却是必须向民众有所交代之严肃课题，更是涉及国族未来现实福祉之活动场域，所以双方在发言与表态基调上会有显著落差。」

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院长庄国土认为，中美两国的立场并没有明显的强弱之分，中国的「强硬态度」表现的并无新意，「中国的多强硬，军报和《人民日报》的反应一如既往，表态从来如此」，而美国从未真正示弱，「美国没有软化，（遏制中国）态度一直存在，美国军事力量一直存在，核潜艇、航母战斗群一直在（南海水域）出现」。

中国从一四年开始的填海与建设活动，主要集中在永暑礁以及紧邻菲律宾的美济礁上，它们都是南沙群岛的组成岛屿。南沙群岛位于南海南端，越南称之为长沙群岛，而菲律宾以及国际惯例则称之为斯普拉特利群岛（Spratly Islands），菲律宾称其所控制部分为卡拉延群岛（Kapuluan ng Kalayaan）。

南沙群岛被北面的中国、东部的菲律宾、东南部的马来西亚、文莱，以及其西部的越南包围，五个国家，以及台湾，均对这片群岛或其部分岛屿提出了领土要求。

目前中国所控制的南海岛屿中，共有七个岛礁在进行填海造陆工程，除了华阳礁和美济礁外，南沙的永暑礁、东门礁、南薰礁、渚碧礁和赤瓜礁都在积极填海，扩大岛屿面积，增强基础设施建设。

美济礁是位于南沙群岛中东部海域的一个椭圆形珊瑚环礁。中国於美济礁上驻有海军和渔政，并且在九十年代末修建了四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三层建筑，使其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永久前哨，但是没有任何填海工程。今年起该岛又兴建了更多的填海建岛工程和技术设施建设，现在填海成果初现，五月的卫星图片显示美济岛面积已达三点五平方公里，已超过永暑礁的面积，晋升为南海最大的人工岛。

华阳礁是南沙群岛中一个台状的珊瑚礁，是中国军队驻守的最南端的南沙岛礁，原本只有两个篮球场的大小。二零一四年开始，中国於该岛开始了填海造陆作业，截至去年年底资料显示填海造陆面积至少已达零点二五平方公里，并在不断扩大中。据今年四月菲律宾航拍图显示，华阳岛上已经建立起大厦和高碉堡等设施。

东门礁是中国的「南海国门第一礁」，其上建有永固式碉堡，但是为了改变活动空间，中国於二零一四年开始在东门礁的填海作业，球场大小的海上基地，目前已达九点五万平方米，全岛礁面积达到约两平方公里，另有庞大设施在建设中。

另据中船第九设计研究院官方网站展示出的「南海岛礁建设技术储备研究课题」的设计方案表明，中国正在赤瓜岛兴建人工岛屿。三维图像显示岛上将建有中国机场、港口设施，港区及泊位分別有五千吨级和五万吨级，方便战机军舰和执法船快速进出。目前曝光来看，赤瓜礁位于南沙群岛中心，交通位置重要，有分析认为，赤瓜礁建成机场和大型码头后，可能成为中国南沙的军事和行政中心。

大量公布中国填海造陆行为的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认为，中国的人工岛屿仍然比较脆弱，台风能将其摧毁，打仗时候容易受到攻击，但是它们能为中国扩张提供支援基地。

提供中国军事支援平台

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院长庄国土认为，中国在南沙群岛的建设，为中国提供了海上支援平台以及军事支援平台，能够提供水、燃料以及军备补给。他说，南沙群岛处於中国空军作战半径之外，中国新的战略平台会给这个地区带来巨大的改变。庄也承认，这些工程如果是应对美国的攻击，的确很容易被摧毁，但是用于应对周边国家的挑衅，则是绰绰有余，而且如果中美有军事冲突，也将不是以岛礁为基地，而是用远程导弹和中程导弹的较量。

曾担任过台湾海军舰长的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张竞教授认为，填海造陆所建造的前哨站不应该也不可能在战争中发挥重大作用，「填海造陆并非建构防御匈奴入侵之长城，仅是依其任务需求所建设之合理防御设施，其主要功能在军事上仅为提供预警之前哨据点，战时就算遭敌击毁，只要能够达成预警功能，就算达成任务」。

张竞还指出，形成战力的成本高昂，中国的建设不会造成中国兵力激增，「各岛不论如何经营，都仅能算是独立固守之据点，要能够成为火力相互支援配合之阵地，甚至在连接成为整体之战线与防区，都必须仰赖进驻海空兵力才能达成。要维持海上舰艇与空中战机之日常巡弋，对于后勤补给来说，将成为极为惊人之负荷。所以假若没有相应之威胁，没有任何国家能够负担得起在南海无谓派遣海空兵力去巡游蓝天大海之耗费」。

不过无论是建设规模还是建设速度，中国都远超其他周边国家。庄国土说，菲律宾和越南一直在进行填海造陆，但是它们国力太弱，两国财政实力十分有限，但是填海有高昂的远程运输成本，是一项十分烧钱的工程。现在特別的是，一四年中国建设得非常快，很快初具规模，只要看一看中国国内建设城市的速度，就能得出结论，相对于中国的基础建设能力，中国已经十分克制了

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沿海国家在其专属经济区内有权建造人工岛屿等设施和结构，并对人工岛享有专属管辖权，沿海国家还有权在人工岛周边设立「安全地带」，并进行措施保证人工岛安全，经过船舶也应该尊重这个安全地带。但是，人工岛屿不具有岛屿地位，「它们没有自己的领海，其存在也不影响领海、专属经济区或大陆架界限的划定」。

人造岛屿是否有主权？

虽然国际法律对人工岛的法律地位有明确的规定，但这对区域局势仍然於事无补，因为各国争端的核心是主权归属问题，而这个问题，是无法靠国际法律来规定的。南海诸国都认为自己在这片海域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主权，主权上的互不相让，尤其是中国的强硬，让南海问题陷入死结。

约拿单．伦敦说，北京想要的是南海百分之九十面积，且态度不容置疑，对于越南和菲律宾等国来说，北京太有野心。南海周边国家希望按照国际法来商讨南海问题，也愿意与中国共同开发，这些合作计划必须在主权问题得到共识的情况之下才可以做到，「在某种程度上，现在各国卡在这种（没有共识基础的）争执上了，这种争执无法产生任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