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先从秋韵兄画的这幅“梅雀图”说起:
大谢秋韵兄分享美图!
请看画中,梅花和茶花争发,玲珑剔透的岩石上一对小雀儿绻缱叽喳。梅花和茶花是画卷中的香气和艳丽,而那尊石则是深沉和稳健,而岩石上的那对儿小雀是画里的动感和声音。无疑,要给这幅画题诗,这雀儿是不可视而不见的,因为雀的到来让人意识到花香花艳。所谓“闻鸟语而知花香”是也。
好画当咏,秋韵兄和阿立兄都为秋韵兄这幅精彩画作题了一首《如梦令》。在欣赏他们二人的佳作之前,得先说说【如梦令】这个词牌适合写什么题材,习惯上都如何来写?先看两首古人的作品:
秦观的:
门外鸦啼杨柳,春色着人如酒。
睡起熨沉香,玉腕不胜金斗。
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
李清照的: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读完这两首词之后发现了什么?发现:【如梦令】体裁短小,内容上最适合写小情节,格调上以婉约为宜,而在旋律上则要突出欢快紧凑的节奏。它的常见写法最逗,用兵法来比,是“步步紧逼”;若按武学中的招式则像螳螂的“八步赶蝉”。就是说内容上要一环套一环,而诗意上又要一层层出新,只待逼到最后一句,抓住那蝉!其实前面每一句都是栓包袱的过程,而最后这一句却要抖开。又像画龙,一笔比一笔急,爪牙鳞须都画好了,单单没画眼,最后才一笔点出,龙,破壁而腾!来!具体地先看秦观这首:
门外鸦啼杨柳,--- 先用实笔勾勒出画面
春色着人如酒。--- 接着用虚笔涂色
睡起熨沉香,--- 然后聚焦景中人,她正往衣被上熨香呢
玉腕不胜金斗。--- 天啦,她居然弱得拿不住熨斗!*
消瘦!消瘦!--- “消瘦”这两个字是被上句的“不胜金斗”给逼出来的。哈哈
还是褪花时候。
--- 最后这句可要点睛了,肿么点?本来说到“消瘦”二字已经没词了,要是俺接着写肯定没词,你总不能说“只见她长叹一声就颤巍巍地倒在地毯上,熨斗没人管已把T恤燃着,闺房一时起火”。这秦观就是有才啊,你看他偏跳出眼前的情节,冷冷地发了一句议论:“还是褪花时候”。只此一句,立马感染了读者:花褪色而人消瘦。于是顿起惜春之情,顿起年华易逝之情,顿时想起回家时要给爱妻买一瓶香水,顿时想起... 请看,全篇一环套一环,越套越紧,一层翻一层,最后翻出的波澜都淹没了屏幕!所以填【如梦令】,一定要先想好这睛怎么点。
(小注*:弱女子美吗?按现代的眼光看,不美。健才是美,所以才有了健美这么个词。但古人不这样看,在古人眼里女子弱才是美,弱她才会小鸟依人。所以古人一读秦观这句“玉腕不胜金斗”,觉得该女子真是大美女呀。)
再看李清照这首:
昨夜雨疏风骤,--- 昨夜的大风雨只依稀记得
浓睡不消残酒。--- 因为喝得大醉
试问卷帘人,--- 只依稀记得,故醒来要问
却道海棠依旧。
--- 读“却道海棠依旧”,便知所问者花也,而篇中却不写所问,只由答句带出,足见易安兄省略手法之妙!
知否?知否?
--- 看到“知否”二字便知这卷帘人有所不知,而问花人早已料知也。全篇写到这一句,最后的包袱已经栓就。读者一时都等着这“知否”的答案。
应是绿肥红瘦。
--- 还是易安兄最怜花!早就料定,花儿会被浇落,剩下的只能是绿叶了。从酒醒后立即问花,到最后料到结句是绿肥红瘦,都在渲染“怜花”。读者都读出了什么?首先是个“雅”字,她若问鸡窝是否被冲塌便是管家婆了,便俗。(话说回来了,若王维到农家夜宿遇雨,次晨问及鸡窝是否被冲塌又如何?却是雅,俗中出雅。个中不同,可因时地之异而异也)另外,“花”这个字大多暗喻女子的境遇,一读到“绿肥红瘦”不由地让读者感叹到作者的飘零。请看,全篇也是环环相套,层层翻新,点睛之笔自然是“‘应是’绿肥红瘦”!因为依稀记得雨,才问花如何,答道“依旧”,她偏不信,因为早就料到了“应是绿肥红瘦”。当然,她自己的事自己能不知道么?多少人读这首诗,都未读出这层意思,偏让俺酒醉之时给读出来了。哈哈。
接着可就要转入正题了,先看秋韵兄这首:
秋韵兄原玉:【如梦令】秋晚春媚
雨落残塘千点,风起枯红一片。
执袖写丹青,怡趣不觉秋晚。
君看!君看!
新雀唤春绻。(雪葵按:原稿为“春媚跃华卷”)
也是逐句走过:
雨落残塘千点,
风起枯红一片。
执袖写丹青,
怡趣不觉秋晚。
君看!君看!
--- 直到这句,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套环翻层”的工序,堪为画作增色。接着下句可就要抖开包袱了:
新雀唤春绻。
--- 这雀就成了全篇的“睛”,春江水暖鸭先知,岩侧花香雀不疑。雀的跳跃啼唤都融入了新春之色,太美了!大赞秋韵兄佳句!
原句为“春媚跃华卷”,细读那个“跃”或与雀有关,但没渲染出点睛的效果。
再看阿立兄这首:
阿立兄原玉:《如梦令.题秋韵红梅画作兼和秋韵》修改版
飞笔横斜竹箭,揉墨轻团碧伞。
休道雪连天,峭壁春芳初现。
惊看、惊看!
逗媚啼红几片。(雪葵按:原稿为“鸟雀啼红几片”)
逐句走过:
飞笔横斜竹箭,
揉墨轻团碧伞。
休道雪连天,
峭壁春芳初现。
惊看、惊看!--- 读到这儿,铺垫渲染已达极致,为画作增彩!大家等着看包袱打开:
逗媚啼红几片。
--- “逗媚”二字令人笑翻,阿立兄解释为:逗媚和逗妹一语双关,其实俺早看出来了。哈哈。想想看哪,介你追我、我追你的,偏偏妹又躲到花枝上,哥一追,妹脚一滑,他一扶,二人一起坠地... 压弯的枝子一下子又弹起来了,介下子花掉了岂止几片,掉了好几片哪!太精彩了。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