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朝鮮終於翻臉，在中國現在官方宣傳中，與以前中國參與的社會主義陣營分裂事件一樣，自然「都是你的錯」。但中國是否真的這麼無辜？

5-17 上报

中國與朝鮮終於翻臉，以報紙罵戰為主的方式帶有濃濃的「共產主義陣營」特色 。朝鮮的朝中社不斷以「金哲」為筆名，發出強烈指責中國的文章，其中尤以5月6日的《不要再做動搖朝中關係基礎的魯莽言行》為最激烈：不但第一次直接點名批判中國，還激烈地批判中國「把朝中關係惡化的責任完全推給朝鮮，同時極力辯解中國對美國隨波逐流的卑鄙做法」
 
中國也不甘示弱，人民日報公號「俠客島」發文：「如果不是金日成要統一半島，半島怎麼會爆發戰爭？中國捲入其中，付出了幾十萬人的生命，引發了中美長達20年的對抗，甚至使兩岸問題擱置至今，中國承擔了朝鮮當年「任性」與妄動的大部分成本。」以前中國宣傳都是美國與韓國侵略朝鮮，中國抗美援朝，朝鮮是正義的一方。後來當越來越多證據說明是金日成首先進攻的一方，又辯解在金日成進攻之前，雙方已經有軍事摩擦，對戰爭責任各打五十大板。現在一下子變成「如果不是金日成要統一半島，半島怎麼會爆發戰爭？」金日成一下子變成侵略者。
 
中國以前宣傳：中朝關係是「鮮血凝成的友誼」，作為「社會主義陣營」最後的幾個成員，中國變臉之無情，令人唏噓。在中國現在官方宣傳中，與以前中國參與的社會主義陣營分裂事件一樣，自然「都是你的錯」。但中國是否真的這麼無辜？

北韩罕见呛中共 警告后果严重

https://youtu.be/oyJJqtpw1X8

誰是背信棄義一方
 
中朝變臉並非一朝一夕的事，但溯本清源，中國方面的問題更大一些。現在我們知道中國與朝鮮在朝鮮戰爭時代已經有不少摩擦，但大體上還能維持友誼關係。中朝開始交惡的第一個標誌性事件是中韓建交。當時中朝之間有默契，中國不和韓國建交，朝鮮不承認中華民國。中國與韓國密切接觸，金日成多次懇請中國在建交問題上，「再多做考慮」。但最後中國還是與韓國建交，金日成此後再未踏足中國。
 
冷戰時代，朝鮮最大的後台是蘇聯，其次是中國。當時蘇聯已經解體，俄羅斯經濟一落千丈，自顧不暇，親美的葉爾欽更沒空理會朝鮮的利益。中韓建交的直接後果是，朝鮮原先兩個背後的靠山都靠不住了。於是發展核武器，成為保衛自身安全的唯一出路。朝鮮發展核武器是既定的國策，不可能主動放棄。
 
對朝鮮發展核武，中國以前隻眼開隻眼閉，沒有嚴格按照聯合國協議進行制裁。其實，朝鮮的核技術不少都是源於巴基斯坦和伊朗，而那兩國的核技術又是從中國獲益不少。在朝鮮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中國發展核武器時，朝鮮也堅決支持中國。中國只許自己發展核武器，不許朝鮮發展，無疑是雙重標準。
 
等到現在朝鮮發展成功再要求放棄，已經失去最好時機。美國是朝鮮敵國，要求朝鮮放棄，在朝鮮看來不意外。但中國要跟從美國，力壓朝鮮棄核武器，金正恩只能視之為「背後插刀」了。
 
中朝之間有《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第二條規定：「締約雙方保證共同採取一切措施，防止任何國家對締約雙方的任何一方的侵略。一旦締約一方受到任何一個國家或者幾個國家聯合的武裝進攻，因而處於戰爭狀態時，締約另一方應立即盡其全力給予軍事及其他援助。」第三條規定：「締約雙方均不締結反對締約對方的任何同盟，並且不參加反對締約對方的任何集團和任何行動或措施。」
 
從遵守條約的角度看，中國最近的言行都超出條約的規定。比如，中國官方《環球日報》宣稱：「 美國對其相關設施開展外科手術式打擊，北京應予以外交抵制，但不必軍事介入。」 註更多這明顯違反了第二條的規定「另一方應立即盡其全力給予軍事及其他援助」。比如，中國最近高調加入美韓日反朝大合唱，也違反了第三條的規定「不參加反對締約對方的任何集團和任何行動或措施」。
 
而且條約中規定：「本條約在未經雙方就修改或者終止問題達成協議以前，將一直有效。」中朝從未就這個問題談判過，所以條約一直是存在的、有效的。但現在中國對該條約閉口不談，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因此，站在朝鮮的角度，中國才是背信棄義的一方。
 
誰又是「白眼狼」
 
其實，在此之前，中共建國以來參與的共產主義陣營分裂已經有三次。中國都毫無意外的自稱「正確」，對方「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白眼狼」 註更多。但中國是否如「小白兔」般無辜？
 
第一次是中蘇分裂。其實歷史上，蘇共對中共的幫助可謂無出其右。在民國年代，中共正是在蘇共的指導下成立的。蘇聯又幫助中共全體黨員加入國民黨，以「黨內有黨」的方式，「掏空」國民黨壯大中共；二戰後，中共能在內戰中戰勝國民黨，蘇聯背後的支持是決定性因素：要錢有錢、要槍有槍（從關東軍繳獲的武器大部分給了中共）、要法律有法律（阻止國民黨向逃入蘇軍占領區的共軍進攻）、要理論有理論（整套建黨與宣傳理論都是蘇共提供的）。一言以蔽之，沒有蘇共，就沒有中共和「新中國」。
 
中國建國後，蘇聯的幫助同樣巨大。中國抹黑國民黨時期為「連火柴鐵釘都造不出來」。建國之初，蘇聯不但給中國3億美元的低息貸款，還向中國援助了156項重點工礦業基本建設項目，包括鋼鐵、冶金、電力、煤礦、石油、化工、化肥、造紙、汽車、機械、製藥等主要的工業部門，幾乎是手把手地教會了中國整個重工業經濟體系，讓中國從農業國快速變成工業國。在建國理論、計劃經濟、文教醫療科學體系等國家管理方面更是全面學習蘇聯的經驗。
 
在軍工上，蘇聯對中國幫助同樣巨大。中國引以為豪的「兩彈一星」（原子彈、導彈、人造衛星），雖然有自己工作人員的努力，但沒有蘇聯至關重要的工作，是不可能如此快地製造出來的。如沈志華所言：「蘇聯不僅提供設備、圖紙和技術資料，而且派遣大批專家來到中國。從工廠的選址、設計、到設備安裝調試，特別是在幫助中國技術專家理解文獻和資料，培訓中國技術工人掌握操作技能等方面，蘇聯專家都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在軍事上，蘇聯與中國重新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把在民國時期根據《雅爾達協定》與《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取得的對滿洲的權益大都交還中國：北滿鐵路（中東路）與南滿鐵路交還中國；原定蘇聯軍港的旅順以及中蘇公管的大連都交還中國。 

中國決不是「無辜的小白兔」
 
礙於史達林的巨大威信，毛澤東對之還相當恭敬。但赫魯雪夫時代，雖然他對中國友善（減免中國債務、退出旅順大連），中蘇不久後就交惡。當中原因很多。最表面的原因是赫魯雪夫提倡東西方緩和，被中國批判為修正主義（但中國以後自打嘴巴）。實際原因是毛澤東看不慣赫魯雪夫資歷，認為自己才配做共產主義陣營的領袖，自己堅持的路線才是「正確路線」。為此，中國還炮製出「蘇聯逼債導致中國三年饑荒」的謊言。以此來看，中蘇交惡中，中國決不是「無辜的小白兔」，反而是「忘恩負義」。
 
第二次分裂是中越戰爭。越南在960年之前是中國的一部分，獨立之後，一直面對被中國重新吞併的陰影，在宋越、元越、明越以及清越等歷次戰爭中，越南雖然均最終擊敗中國，但多數情況下在形式上向中國俯首稱臣。這也使中國以一種「老大哥」的不平等心態對待之。二戰後的越南戰爭，中國在背後給予越南大量物資，這固然幫助了越南，需要肯定。但中國以此抱著「有恩越南」的想法卻脫離實際。
 
其實與朝鮮一樣，越南也是阻止「西方勢力」直達中國家門口的屏障。如果根據中國親朝派所言，1950年代，若韓國統一朝鮮，讓「美帝」與中國隔著鴨綠江相對，沒有緩衝地帶，對中國來說是直接威脅；那麼若南越統一越南，「美帝」直接兵臨兩廣腹地，何嘗不是對中國的直接威脅？以此看來，中國出兵朝鮮，犧牲幾十萬戰士才得以阻止韓國統一；而越南基本上只靠自己的人員力量，就贏得戰爭，對中國來說，越南何嘗不是幫中國少犧牲幾十萬人？
 
中越交惡有很多因素。最重要的是，中國與美國關係正常化，投向「美帝」。中蘇爭吵，還只屬陣營內部的不和，屬於「內部矛盾」；中國投向美國，直接威脅蘇聯，屬於「勾結外敵」，無疑是對社會主義陣營的嚴重背叛。如果說赫魯雪夫提出與西方陣營「三個和平」（和平共處、和平競爭、和平過渡）就是修正主義，那麼中國所為更屬「修正」得面目全非了。因此，越南在中蘇之間，最後選了追隨蘇聯，站在陣營的立場，乃正義之舉。
 
而中國與越南更有領土矛盾。比如在西沙群島問題上，中國在戰前就與越南（當時是法屬印度支那）爭奪西沙，西沙是爭議領土。在牽動民族感情的領土問題上，中國沒有依照和平談判的準則，趁越南戰亂，1974年一舉奪取了西沙群島。這更是越南無法接受的。中越之間的罵戰已經無可避免。
 
但從罵戰變到熱戰，又是中國方面的主動。當時越南出兵柬埔寨推翻滅絕人性的赤柬政府。中國就宣傳越南攻擊中國，發動了所謂的「對越自衛反擊戰」。其實越南精兵都在柬埔寨，何來主動進攻中國？中國悍然入侵越南，一來是先發制人地為了消除親蘇的越南對自己的威脅，二來是挽救赤柬政權，三來是為親美寫下投名狀。
 
第三次是中阿交惡。由於阿爾巴尼亞不在中國的周邊，中國與阿爾巴尼亞交惡比較少人提及。在中國，比較為人熟知的是，中國支援了阿國大量的工農業設備，最後兩國交惡，阿爾巴尼亞是「白眼狼」。
 
中共「修正」得不成體統
 
其實，阿爾巴尼亞並非白拿中國的錢。在中蘇論戰期間，領導人霍查是唯一旗幟鮮明站在中國一邊，批判蘇聯為修正主義。他這樣做需要有很大勇氣。因為阿爾巴尼亞是只有幾百萬人的東歐小國；它是社會主義國家，又緊靠「華沙集團」最前線；與另一個曾與蘇聯交惡的東歐國家南斯拉夫相比，阿爾巴尼亞國力差距太遠，而且南阿兩國也彼此不和。阿爾巴尼亞高舉反蘇旗幟，如果蘇聯犯境，中國最多只能聲援。阿爾巴尼亞實際上處於孤立無援的處境，國際環境很危險。
 
霍查的聲援，對要當社會主義陣營領袖的毛澤東來說，是個不可多得的盟友。亞非拉一堆自稱的社會主義國家支持毛澤東，但這些支持都不太管用。「根正苗紅」的正牌社會主義國家中，只有阿爾巴尼亞站在中國一邊。中國對此也心知肚明，於是一方面稱阿國為「社會主義的明燈」。當時東西方經濟不通，阿爾巴尼亞反蘇後，無法和社會主義陣營正常貿易，經濟損失很大。中國支援阿爾巴尼亞，彌補它的經濟損失，又扶持唯一支持自己的國家，這並非中國所說的無償支援，而有經濟政治的雙重意義。
 
中阿交惡，最初源於毛澤東與美國關係正常化，在霍查看來已經是「修正主義」。在毛澤東死後，鄧小平進一步奉行「親美路線」，更是「修正」得不成體統。中國進攻越南，霍查更指責中國為「侵略者」。霍查是個有名的理論家，毛澤東死後，霍查出版了《帝國主義與革命》一書，闡述霍查主義，批判毛澤東思想，在國際共產主義邉又杏绊懞艽蟆�
 
站在共產主義的立場看來，霍查說得一點也不錯。但鄧小平這時已經顧不上共產主義的理論了，也懶得與其論戰，正好把阿爾巴尼亞一腳踢開。是阿爾巴尼亞「白眼狼」，還是中國「背棄了理想」，當由後人評說。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