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  7-15

民主先驅劉曉波，一生歲月被蹉跎。入獄失醫罹絕症，出國無望會閻羅。生離夫妻天地隔，死別家人始在旁。世間慘劇誰人做？我國緣何苦恨多？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在關禁中逝世。「逝世」是中性的詞，我想，就性質而言，用「犧牲」、「殉道」、「捨生取義」等字眼更為貼切，但在評論文章裏使用中性的詞較好，標題才用上「逝世」一詞。

世人對劉曉波的評價，已有公論，任何有良知的人也不會認同中國官方的論調。所以，本文集中分析以下3個問題。

一、劉曉波逝世後的最新形勢

從官方的行動可見，相信他們早前已不斷計算劉曉波逝世後的形勢，包括國內外的反應、各方在言論上和行動上的實質影響、對中共政權的衝擊等。通過這些沙盤推演而作出的部署，可以看到：

——中共看穿外國政府基於經濟利益，在劉曉波問題上不可能對中國構成實質的壓力，頂多只是一種表態式的要求，甚至只是一種勸喻而已，語言也不會過於苛責。所以，中國不會把外國政府的壓力放在眼內，還警告外國「不要把劉曉波事件政治化」。至於外國的民間力量，例如人權組織等，中共也不會當作一回事，並已「通過法例和主權，把它們排除在外」。

——對內，中國政府封鎖信息，讓人民不會接觸到劉曉波逝世的消息，甚至不知道有劉曉波此人；只有《環球時報》按中共口徑放話，藉此減低民間的反彈。與此同時，中共禁制劉曉波親友的活動，有些「被旅遊」去了，有些難以對外接觸，劉霞也「被失蹤」了。當局就是要做到滴水不漏。

——有關方面還透過各種渠道（包括可操控的網絡和傳媒），發放消息抹黑劉曉波。他們說此乃「這場輿論戰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一切源於鬥爭思維。

——有消息說官方要求安排劉曉波遺體在瀋陽火化，並進行海葬（這部分未經證實）。果真如此，更反映官方已想到日後怎樣杜絕劉曉波的影響：盡快不留遺體，日後一個墓碑也不會留下來，連一個寄託哀思的地方也沒有。

上述情况令人想起明代的方孝孺。他跟劉曉波的情况雖然不盡相同，但有很多相似之處——家散人亡、株連親人的命呷绯鲆晦H，但他們同樣寧死不屈於權勢，歷史正在簡單地重複。同時重複的就是王權氾濫，種種形勢反映，政治凌駕醫治、官僚蓋過治療、歪理破壞真理、政權壓倒人權。中共在暴發戶心態下，財大氣粗，已決意不顧一切地打壓，以保政權安全。未來的民主路將進入一個更曲折的階段。

二、劉曉波病重期間北京高層決策過程

劉曉波的悲劇是中共三代領導人，由江澤民、胡鍧�、習近平共同製造出來的。在中國的政治文化裏，有「先朝遺訓」意味的東西，無論是否正確，都是不能否定的。到了「習核心」年代（最近更成為「最高統帥」），更有眼前的政治需要。所以，怎樣對待劉曉波的末期生命，也跟政治需要扯上關係。

表面看來，中國指劉曉波不適合出國治療，但除了醫學的原因之外，相信更多的是政治原因。中國擔心劉曉波到外國之後，一言一語甚至無言無語，都會成為中國政府受到千夫所指的新的觸發點。所以，官方連基本的人道也不考慮，不准他出國延醫。但在這個決策過程中，什麼人起什麼作用？阻滯在哪裏？他們所持的是什麼理由？有沒有人提過不同甚至相反的意見？外界一概不得而知；但必須弄清楚，這是集體決策？還是個人決策？是集體負責？還是集體卸責？這一點如不清楚，日後只會出現更多「劉曉波」。

三、劉曉波逝世後短中長期發展趨勢

短期而言，官方以「洪荒之力」打壓劉曉波逝世後的影響，可以穩住一時的形勢。客觀而言，中國暫時未有一股力量可以改變目前的政治局面，而中國社會也正在多種趨勢之下發展；生活在內地的老百姓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下，正在努力拓展民間力量，但尚需一段時候才能改變。所以，眼前的隧道仍要一段時間才能走過。我不是用氣餒的角度看待這種狀况，而是從務實和發展的角度出發，並從大歷史的經驗看待民間力量的變化。

以元朝為例，高壓強權臭名昭著，封鎖消息、斬斷聯繫的制度狠而勁，但人民仍然想出用月餅傳遞信息的方法。元朝君主當時掌控一切，但因為他們強大時沒有自我制約，逐步積累病態而不自覺，於是不斷消耗壯年的精力，把自己推向衰敗的臨界點。這正是歷史的某些經驗。

至於劉曉波對人民的長遠影響，甚至是永恆的影響，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在生的時候，雖生猶死；如今他逝世，卻是雖死猶生。他遺留下來的道德力量，可能會在未來一段日子裏跟官方的打壓政策相碰，從而激起新的波浪，關鍵是看官方的後續手段如何。所以，值得關注的是，劉曉波之死會否推動新的形勢發展？

此外，劉曉波逝世，他的道德力量和世人關注的程度將輻射到他的夫人劉霞身上。有消息說，外國希望中國讓劉曉波夫婦一起出國治病，這本來是應有之義；但中國感到劉霞同樣有所謂「殺傷力」，而且她的壽命應該比劉曉波長，讓她出國更令官方難以控制。於是乎，一個從來沒有被審訊和定罪的正常人，從此變成恢续B、網中人，這又是否人性之道？如今，看來中國政府不會在短期內放劉霞出國，所以她的情况更值得關注。萬一劉霞有什麼不測，中國政府只會又添一份罪孽。

面對短暫的將來，《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很貼切。長遠來說，留住青山，拂曉揚波。

作者是資深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