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6年九月一个温暖宜人的上午,庄烈宏在纽约收到了第一个威胁电话。电话来自关押他父亲的监狱,父亲是在老家发生抗议活动后遭关押的,那是位于中国南方的一个村庄。“你是庄烈宏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在庄烈宏回答“是”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传来了他父亲的声音。“儿子,”他说,“别再干那些事了。那样对你的家人不好。”

庄烈宏做的事主要是在Facebook上发帖。他发布了朋友和家人发来的照片,记录了警方对他的老家乌坎村的镇压。五年前,在2011年的秋天,庄烈宏在这个海滨小村领导了一系列抗议活动。他提醒村民们注意土地遭到私下变卖的情况——村庄的边界在缩小,村官中饱私囊。抗议活动结束时,村民们似乎取得了胜利。他们获得了举行地方选举的权利,庄烈宏是新成立的七人村委会的成员之一,负责村庄的管理、收回被窃的土地。

当时,乌坎被民主活动人士视为自由化的象征,一个充满希望的迹象,表明中国对政治变革持开放态度。但是后来,选举被引入歧途,希望落空了。2014年,庄烈宏逃到了纽约。两年后,他在纽约接到电话,发现自己卷入了新的政治漩涡。中国共产党新近对异见人士进行镇压,并且扩展到了境外。庄烈宏已经搬到了美国,可以自由地谈论自己的村庄。在他父亲的声音里,他听见了卖掉村庄土地的腐败官员们的耳语。庄烈宏猜测他的父亲被安全人员包围着。他觉得这个电话暗示着一场交易——用庄烈宏的沉默换取他父亲的自由。

自2015年以来,中国对国内异见人士的全面镇压已导致数百名人权律师、女权主义者、记者和民主活动人士被捕。中国现在的维稳花费超过了军费。随着国内镇压行动的继续,中国共产党已经开始扩大自己的影响范围,寻求加强审查、监视、遏制境外的异见。他们的目标包括学者、流亡的商界精英、前法官,以及庄烈宏这样的活动人士。

然而,随着全球各国收紧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对中央集权统治的追求以及对异见的镇压使得国家边界形同虚设。俄罗斯被指控毒杀了一名居住在英国的前间谍。在土耳其具有独裁倾向的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访问华盛顿期间,土耳其暴徒袭击了一群抗议者。其中一些策略由来已久。长期以来,独裁政权一直试图消灭生活在国外的前间谍。拘留流亡海外的知名异见人士的家人作为代替者是一种古老的做法。不过,技术降低了骚扰的成本。那些能让“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起义得以实现、帮助庄烈宏宣传自己事业的工具,同样也让监视和恐吓变得更为容易。现在,连匿名的青少年都可以在Twitter上进行骚扰,国家特工当然也可以。

父亲打来的这个警告电话不是最后一个。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种电话源源不断。庄烈宏有多部手机,如果不接其中一部的电话,就会打到其他手机上。安全人员追踪他朋友的电话,盘问他们是否接到过庄烈宏的电话。他母亲和身有残疾的哥哥居住的房屋门外,神秘地出现了一个闭路电视摄像头。朋友和家人不再去家里探望。他的父亲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并不断向他发出警告。他的母亲从乌坎破败的家里给他打电话。她警告儿子,即便在美国他也不会安全。

中国政府的势力范围扩大,影响到了世界各地的流亡者和移民。在加拿大,前最高人民法院法官谢卫东反映,他的妹妹和儿子均被安全机构拘押。中国政府的工作人员派了一名律师去加拿大,试图说服他回国。当局还命令谢卫东的前妻把他带回中国,威胁称如果失败了就把她抓起来。在法国,前商人郑宁被中国的工作人员成功追查到,最终回国。在1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总部设在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的研究机构“公民实验室”(Citizen Lab)记录了一项历时19个月,针对藏人、法轮功相关刊物《大纪元》(The Epoch Times)和维吾尔人团体的钓鱼式行动

在美国,研究中国的学者也反映钓鱼式攻击和有针对性的恶意软件成了常态——有人一再企图访问研究内容,确认消息人士的身份。佐治亚大学(University of Georgiay)一名敢言的中国学生最近向自由亚洲电台(Radio Free Asia)表示,他接到中国安全人员的电话,要求他揭发其他中国学生和活动人士。现居美国的维吾尔记者反映,多名仍在国内的家人失踪

总部设在长岛的中文媒体公司明镜新闻出版集团的记者陈小平1月在推特上发表公开信,要求中国政府释放他在中国失踪90天的妻子。陈小平开始采访流亡的中国亿万富翁郭文贵不久后,他妻子就失踪了。在陈小平发表公开信后不久,一段视频被匿名发布在YouTube上。视频中他的妻子谴责了他在美国的工作。

庄洪烈受到的威胁没有让他放弃继续抗议中国政府。但是他还是因此失去了内心的平静。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政治问题是与广东省的地方政府之间的问题。他以为那些官员在纽约找不到他。但开始接到那些电话时,他开始怀疑自己。

和其他很多流亡的中国公民一样,庄洪烈发现自己依然受制于北京的要求。中国政府正在向全世界发出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无论你身在何处,自由发声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