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與胡適
陳垣(1880.11.12-1971.6.21),漢族,廣東新會人,是梁啓超的小同鄉。他字援庵,又字圓庵,出身藥商家庭,早年曾參加科舉考試,1912年被選為廣東籍的眾議院議員。後因政局混亂,陳垣潛心於治學和任教,先後創建廣州光華醫學專門學校、北京孤兒工讀園、北京平民中學。
1926年前後,陳垣結識了在北京學界有很大勢力的國民黨人士沈兼士。在沈兼士和他的哥哥沈士遠、沈尹默以及國民黨元老李石曾、易培基等人的鼎力支撐之下,陳垣從1926至1952年,一直擔任有天主教背景的私立輔仁大學之校長。輔仁大學被併入北京師範大學之後,陳垣從1952至1971年改任北師大校長。沒有正式學歷的愛新覺羅·啟功,就是在陳垣栽培下成為著名的教授和書法家的。
1948年底,南京國民政府三次派飛機到圍城中的北平,要接應陳垣和其他一些著名學者南下逃難,被陳垣等人所拒絕。1949年1月底北平“和平解放”,年近古稀的陳垣在學生陪同下從興化寺街5號家中步行到西直門,迎接所謂的“解放”。被“解放”的陳垣,在1949年5月11日的《人民日報》發表效忠過關的表態文章《給胡適之一封公開信》,信中寫道:
“去年十二月十三夜,得到你臨行前的一封信,討論楊惺吾《鄰蘇老人年譜》中的問題。……當我接到這封信時,圍城已很緊張,看報上說你已經乘飛機南下了。真使我覺得無限悵惆。記得去年我們曾談過幾回,關於北平的將來,中國的將來,你曾對我說:‘共產黨來了,決無自由’。並且舉克蘭欽可的《我選擇自由》一書為證。我不懂哲學,不懂英文,凡是關於這兩方面的東西,我都請教你。我以為你比我看得遠,比我看得多,你這樣對我說,必定有事實的根據,所以這個錯誤的思想,曾在我腦里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我也曾親眼看見大批的青年都已走到解放區,又有多少青年,正在走向這條道路的時候,我想難道這許多青年——酷愛自由的青年們都不知道那裡是‘決無自由’的嗎?況且又有好些舊朋友在那裡,於是你的話在我腦海里開始起了疑問……”
陳垣接着介紹了對新生活的新感受,認定以往同胡適的論學方法只是“實證主義”的,在立場上“有着他基本錯誤的”。然後明確宣布寫作這封《公開信》的目的:“我現在明白了毛澤東的政治主張和實際情況,我願貢獻你這種版本,校正你孤證偏見的危險。……在三十年前,你是青年‘導師’,你在這是非分明勝敗昭然的時候,竟脫離了青年而加入反人民的集團,你為什麼不再回到新青年的行列中來呢? 我以為你不應當再堅持其以前的錯誤成見,應當有敢於否定過去觀點錯誤的勇氣。你應該轉向人民……我現在很摯誠的告訴你,你應該正視現實,你應該轉向人民,幡然覺悟,真心真意的向青年們學習,重新用真正的科學的方法來分析,批判你過去所有的學識,拿來為廣大的人民服務,再見吧!希望我們將來能在一條路上相見。”
流亡美國的胡適,是1949年6月19日讀到陳垣公開信的英文譯本的,他在當天的日記里寫道:“其第一段引我給他最後一信的末段(Dec.13’48),此決非偽作的。全函下流的幼稚語,讀了使我不快。此公老了。此信大概真是他寫的?”
6月21日,胡適讀到《華僑日報》轉載的“陳垣公開信”的中文版本,又在日記里寫道:“我讀了更信此信不是假造的,此公七十歲了,竟醜態畢露如此,甚可憐惜!”
1950年2月1日,胡適在《自由中國》2卷3期發表《共產黨統治下決沒有自由——跋所謂<陳垣給胡適的一封公開信>》,再一次宣稱中國大陸“決沒有言論的自由,也沒有不說話的自由”。
事實上,陳垣的這封公開信並不單純是他的個人行為,為他修改潤色這封信的是來自延安的第一號紅色歷史學家范文瀾。范文瀾的妹妹范瑾,是當年的天津市長黃敬也就是俞啟威的太太,黃敬早年在青島山東大學充當地下黨領頭人時,是李雲鶴的同居對象,李雲鶴也就是後來的江青。黃敬的兒子俞正聲,是剛剛卸任的政協主席。擁有如此複雜深厚的人際關係的范文瀾,自然不可能風平浪靜。
1966年6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重頭文章《打倒史學界的東霸天、西霸天》,矛頭直指范文瀾和翦伯贊。1966年的所謂國慶大會上,范文瀾被組織安排登上了天安門城樓,毛澤東看到他時特意走過來大聲說道:“范文瀾同志,有人要打倒你,我不打倒你。”范文瀾因此大難不死逃過一劫。1968年7月20日,毛澤東派人到范文瀾的住處傳話,說中國需要一部通史,在沒有新的寫法以前,還是按照你那種方法寫下去。
1969年7月29日,范文瀾去世。同年10月31日,周恩來批轉《為繼續編寫〈中國通史〉的報告》給陳伯達,要求陳伯達繼續負責《中國通史》的編寫,並說“這個任務很重要,這是主席交給的任務”。在此之前的1968年12月18日,熬不過一次又一次殘酷批鬥的另一位紅色歷史學家翦伯贊,已經與妻子一起服藥自盡。與翦伯贊同為文史專家的陳寅恪、吳晗、吳宓等人,在“文革”期間也先後忍辱去世。
已經高齡的陳垣“文革”期間並沒有受到直接傷害,據說是他的家人給毛澤東、周恩來、康生都寫過求情信件。陳垣晚年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研究工作被迫停止,他有一次和曾慶瑛談到書籍出版問題時難過地說:“現在什麼事情也不能做了,讓我等死麼?”
1971年6月25日,陳垣壽終正寢於北京,享年9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