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銳、龍承菲

編輯 | 吳燕雨 

“放倒我們，錢不要了。”2015年《老炮兒》裡的吳亦凡，一頭白髮、面容精緻，舉手投足演出他認為的“北京小爺”范兒，面對“老炮兒”馮小剛的“茬架”，他一口答應，顯得俠氣十足。

戲外，“海歸”吳亦凡剛過25歲，風頭正盛，《爵跡》等多部電影男主身份加持，成為娛樂市場的寵兒；三年內，他歌曲、電影、綜藝不斷，成為第一位集一線五大女刊和五大男刊滿貫的藝人。

吳亦凡的面子越來越大。當國內其他偶像還在為國內流量爭得“頭破血流”時，吳亦凡已經“出海”——歌曲頻頻登上國外的音樂榜單、和賈斯丁·比伯等“談笑風生”、成為第一位在超級碗官方活動Super Bowl LIVE表演的中國人……

賈斯丁·比伯和吳亦凡

今年5月，《人民日報》旗下的“吾是青年”給他做了一個專訪，視頻中便有他在國外的面子：Deserve創美國iTunes總榜，創華人歌手最好記錄。

高處不勝寒。今年28歲生日的第二天（11月7日），吳亦凡丟了面子。

11月2日，吳亦凡的首張專輯Antares全球上線，短短五個小時，專輯在美國iTunes四個榜單中位列第一、7首歌曲占領總榜前七。就連美國當紅女歌手“A妹”愛莉安娜·格蘭德發布新歌后，都只衝到了第4名，前3名仍被吳亦凡牢牢“霸占”。

可好景不長，因外網粉絲在推特刷屏提出“Who isKris Wu（吳亦凡）”的疑問，質疑粉絲利用機器刷榜、提高排名。之後其歌曲在11月7日集體跌出前100，截至毒眸（ID：youhaoxifilm）發稿，11月8日iTunes歌曲前10仍然沒有吳亦凡的“影子”。

11月2日和11月8日凌晨的iTunes歌曲榜單前十

吳亦凡在外網有了一個新名字：Kris Who。

屠榜

“Who is Kris Wu？”

面對吳亦凡三首歌高達15000次的下載量，外網粉絲髮出這樣的疑問。作為蘋果公司旗下的下載排行榜，iTunes榜單會隨着歌曲下載的熱度而改變。同期歌曲中，A妹為13000次左右，Lady Gaga僅有6000次。

也就是說，吳亦凡的下載量超過了北美本地幾位最熱門的歌手，這相當於一名“不知名”國外歌手在周杰倫、林俊傑等發布新歌后仍然牢牢占據QQ音樂的頭名。“Kris Who”的名字便應運而生。

質疑排名的推特網友 

這麼高的數據從何而來？iTunes的下載量和排名均為真實數據，必須發生購買行為，一個在海外並無“知名度”的明星達到如此高的熱度，買單的大多只能是國內粉絲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毒眸發現，在這次“屠榜”活動中，吳亦凡的粉絲進行了有序的“策劃”和“行動”，並在吳亦凡在生日來臨之前送上了這份“生日禮物”。

粉絲怎麼“屠榜”？按照iTunes的規定，每個賬號每首歌只能購買一次，因此，打榜的關鍵在於，用VPN和更換ID的方法，連接美區線路登陸iTunes，用真金白銀來“衝量”。

這個過程中，粉絲需要花錢的有三點：

粉絲充值iTunes賬戶的禮品卡，可以在淘寶上進行購買，價格從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充值後購買專輯；利用VPN頻繁更換ID後，一個設備可以多次購買歌曲；除了換VPN，還可以購買多個蘋果賬號，價格在10元左右。按照一首歌1.29美元的定價，僅三首歌15000次下載最少需要19050美元，這還不包括購買賬號和更換ID的費用。

這就需要足夠的資金來支持。在眾籌網站Owhat上，毒眸發現針對Antares的眾籌項目有很多，有的金額上萬元。而搜索“吳亦凡”，會看到多個眾籌活動，籌款目標小至千元、大至百萬。其中，最近一個月最高的一筆則達到101萬元，共7766個人參與，用途為“搬磚儲蓄罐”，即為粉絲日常的應援行動。

最近一個月最高的一筆集資達到101萬元

有了資金後，接下來怎麼“屠榜”？一些粉絲大站的打榜教程內容顯示，粉絲需先掛上VPN、登錄美區iTunes，按照先買單曲後買專輯的原則，“一首首買歌，不要一鍵買專”。在這次購買中，粉絲站子特別強調需要購買“E版”，即限制詞未經處理的版本。

最終的結果是，吳亦凡專輯、單首歌曲在iTunes的銷量和排名都能衝到第一位。

如果個別粉絲覺得這個過程麻煩，可以直接眾籌資金、交給後援會或站子統一安排，這被粉絲稱為“摘蘋果”。而這種集中性打榜，需要用到多個賬號，為了不被識別為“無效”，在這些賬號購買專輯之前，需要進一步更換ID，清除掉購買記錄和資料庫緩存。

買完歌曲，iTunes上的“衝量”工作其實已經完成，下一步便是為歌曲打榜。

站子會集中購買Apple Music的會員賬號，統一發放在負責打榜工作的粉絲手裡，以大號站子“凡騎吧”為例，每次發放的賬號在幾百個左右，10月30號便已經分發完畢。這些會員賬號能保證粉絲免費收聽吳亦凡的專輯歌曲、也可以在iTunes上充值購買專輯。

拿到賬號後，打榜粉絲首先要刪除掉原先iTunes資料庫的內容，目的是登陸後收聽在線歌曲，而非已經購買的本地歌曲。“掛VPN、登陸賬號，建立歌單、輪流聽歌，不可靜音、在線時長不超過6個小時”，按照站子給定的打榜計劃，主打November Rain，次主打Antares、Selfish，聽歌的步驟要保持一致。

“屠榜”行動不止iTunes榜單，Billboad 200榜單（B榜）的含金量同樣高，作為全球最權威和公正的榜單，B榜的計算方式也更為複雜。吳亦凡在微博曾曬出在這份榜單的名次，表達自己的上榜願望。

今年5月，吳亦凡發微博說：“Billboard Hot 100 是每個歌手的夢想，作為華人，我很驕傲，時間會證明一切，我只用作品發聲。”儘管他的粉絲直言這份榜單“沒有任何投機取巧和歪門邪道”，但是粉絲們仍然開發出了提高位次的方法。

 吳亦凡微博

吳亦凡粉絲仍然開發出了提高位次的方法  

在刷量的操作中，大的粉絲站子要求，由於“付費流媒”在榜單中占的比重較大，粉絲特地選取了Spotify、Apple Music、Pandora三個國外知名的流媒體來刷流量，並針對每個媒體開發了打榜的教程和注意事項：輪流打榜、分時間段打榜、降低風險等。

其中，建立歌單需在多份歌單中加入吳亦凡新歌；一條線路需要選擇24小時輪流刷榜，多個線路可以切換賬號刷榜。粉絲在刷iTunes榜單的時候，也在為Apple Music刷量，同時可以為B榜進一步做準備。

三個平台“輪流打榜” 

每個流媒體打榜的具體教程會公布在打榜群中，入群需審核超話等級、個人主頁、打榜憑證等。而在一些已經公開的打榜鏈接中，毒眸發現這些教程在5月份已經制定好，換言之，粉絲早已“輕車熟路”，這顯然不是第一次。

如此大費周章，粉絲究竟為了什麼？粉絲們在最新的B榜打榜公告中說：“打榜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吳亦凡。”

無論是粉絲還是吳亦凡，都喜歡這些榜單帶來的“面子”。況且，就在他發聲的前一個月，吳亦凡簽約了全球最大的唱片公司環球音樂集團，成為A妹的師弟。而這兩年來的榜單正是簽約環球最好的“敲門磚”，當時的簽約新聞都提到如下信息：

從2016年開始，吳亦凡的英文歌曲July便在美國上線，歌曲首發躍居美國iTunes付費下載榜總榜第49位；

2017年1月，吳亦凡為《極限特工：終極回歸》演唱主題曲JUICE，一經上線便衝上美國iTunes總榜第28位；

10月，Deserve創美國ITunes總榜第一，打破華人歌手歷史記錄；

今年5月，吳亦凡的Like That 1.5小時便登頂美國iTunes總榜，進入B榜前百，再次刷新記錄。

簽約新聞都會提及吳亦凡的榜單成績

就這樣，在粉絲的努力下，吳亦凡成為在iTunes的榜單上最有“面子”的華人。然而這一次，“屠榜”的事實終於被揭開。

事情發生後，網絡開始出現“吳亦凡新專輯在美網下架”的說法，但工作室很快轉發了環球唱片的聲明作為回應。聲明稱，吳亦凡專輯並沒有在美網下架，專輯播放量和銷量都符合相關標準，所以不存在下架一說。這似乎進一步糾正了外網的質疑：並非機器刷榜，而是真金白銀換來的數據。

環球音樂的聲明

儘管如此，粉絲刷榜已是難以迴避的事實。就連此前曾因此事發聲被“要求”道歉的脫口秀演員池子，也在環球聲明發出後，發微博稱：“專輯榜都122位，歌曲榜200名都看不到，榜單數據真實有效，我哪句話說錯了就讓我道歉道你個大狗屎。”

11月8日凌晨，毒眸發現在iTunes前10的榜單裡看不到吳亦凡，但是吳亦凡的We Alive回到了76位。然而，今天上午，吳亦凡的歌曲再次跌出前100名。不過，曾經在推特質疑吳亦凡機器人刷票的A妹經紀人，倒是在Instagram上更新了長文，表示和吳亦凡已經解除了誤會。吳亦凡的面子又回來了。

吳亦凡的《We Alive》回到了76位

中國歌手的海外面子

比起iTunes“屠榜”的腥風血雨，Antares在國內的銷售情況反而“平靜”了許多。

上線37小時後，Antares在QQ音樂上的數字專輯銷量達到12.7萬張、達到雙白金唱片的成就。儘管成績喜人，但對比張藝興上個月預售不到12小時就達到殿堂級金鑽唱片（銷量超過1500萬）成就，就顯得不那麼“輝煌”。

顯然，吳亦凡粉絲最近把打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外榜。不過，這樣做的不止吳亦凡粉絲。

吳亦凡粉絲站對此事發布的微博

2016年，張藝興首張個人EP lose control上線，24小時空降iTunes全球榜單第16名，位列美國專輯總榜29位，Pop榜7位，MV在YouTube公布後不到兩小時點擊量突破30萬。在此之後，“韓歸明星”鹿晗、吳亦凡、王嘉爾的粉絲也紛紛加入到外網榜單的打榜隊列之中，iTunes榜單成績逐漸變成體現偶像音樂國際化的標準之一。

王嘉爾、鹿晗、張藝興粉絲也在為偶像的新歌打榜 

為什麼粉絲這麼執迷於刷外榜呢？這不僅關乎面子，還與利益、宣傳相關。       

韓國組合防彈少年團便是“外榜提高知名度、知名度再變現”最佳例子。“一開始在國內並沒有那麼受重視”，粉絲sunny告訴毒眸。2015年，防彈少年團的後續曲Dope，MV在YouTube上公開，15小時內點擊量破百萬，知名度迅速打響。“我覺得可能從那時候起，粉絲開始發現歐美成績好也可以對韓國內的粉絲有吸引力，所以除了YouTube也會打其他榜，iTunes、Billboard之類的。”

防彈少年團Dope MV造型

知名度的提升為防彈少年團帶來了實際的利益。根據今年3月公布的審計報告書，防彈少年團經紀公司“Big Hit娛樂”2017年盈利325億韓元，相較於2016年的104億韓元，增長了三倍還要多，而防彈少年團正是其主要的收入來源。

韓國三大經濟公司（SM、YG、JYP）與僅運營防彈少年團一組偶像的 “Big Hit娛樂”2016-2017年營業利潤對比

雖然是不同的土壤 ，但這樣的成功案例給了國內一批“歸國”偶像啟發，海外打榜也逐漸成為國內飯圈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儘管粉絲清楚地知道，刷到榜單前幾名並不能反映真實的國外熱度，但對於國內的宣傳來說是無疑是絕佳的“手段”。“韓國各團的打榜現在都有海外的成績，可以說是歐美人氣的一種反應。真實人氣怎麼樣不清楚，但在國內發通告的材料是有了。”sunny解釋說。

刷外榜背後，還有粉絲的“面子”心理作怪。維護偶像的個人形象是粉絲鍾愛外榜的原因之一。一位娛樂營銷人士告訴毒眸：“藝人形象一定是出於市場化的考量，根據藝人綜合條件、個人特質、能力架構、粉絲基礎、從業歷史進行綜合定位的。”

如此，因為在國內流量不如從前，“吳亦凡”們及其粉絲越來越看重外榜的價值。當新晉流量粉絲為了超話“搬家”打得“頭破血流”時，吳亦凡等第一批“流量”早已從第一線悄然退下。目前，新浪微博的明星勢力榜上，過去常年霸榜的鹿晗暫居第八名，而此次爭議中心的吳亦凡，僅位列22名。

11月7日的明星勢力榜

沒有了這些老牌偶像的參與，國內各大榜單已經變成各家新晉偶像的粉絲數據“大戰”，在數據灌水日益嚴重的今天，其內地榜單的價值再次打了折扣。如此一來，相對算法科學、又幾乎沒有粉絲刷榜的歐美榜單，更進一步成為拿出去“炫耀”的含金量更高的成績。

亞洲新歌榜“十大金曲”，你聽過幾首？

儘管刷外榜的粉絲群體不同，但是他們的偶像或多或少都有着國際化標籤：張藝興曾在採訪中表示希望帶着中國音樂走向世界；黃子韜要做“CPOP King”的宏願還標在微博ID前綴；王嘉爾至今仍是韓國人氣男團GOT7的成員……

而吳亦凡本是加拿大國籍，英語流利，適合“國際化”路線。在今年4月成為環球音樂集團首位簽約華人唱作人後，又在10月底拿下LV的全球代言人。在團隊打造出的國際化定位之下，粉絲自然將重點放在了外國榜單，意圖將自己的偶像向世界市場推進。

然而，在外榜占據頭牌，真的能提升藝人的海外知名度嗎？

從最基礎的邏輯來看，除了用於宣傳吹噓的漂亮成績，這並不一定能和粉絲預期的那樣給藝人帶來實際收益。“你們這麼刷，他永遠不知道自己音樂什麼水平，沒辦法進步，為了他好，別刷了。”池子在微博說。而從頭到尾買數字專輯、買單曲刷榜的都是同一批粉絲，這也着實難為偶像吸引新粉。

英國《衛報》樂評人吐槽吳亦凡新專為“來自前男團成員的大數據算法下的說唱卡拉OK”

此外，複製防彈少年團在韓國的成功路徑似乎有些走不通——韓國有完善的偶像音樂產業和打歌平台，而國內目前尚處在起步階段，音樂市場也還並未復甦。易觀數據的《2018年中國移動音樂市場年度綜合分析》顯示，中國移動音樂市場的收入規模增長率正在逐漸減緩。“為了出口轉內銷，但國內這音樂市場，銷哪？”一位韓團粉絲髮出了疑問。

2018-2020年中國移動音樂市場規模（數據來源：易觀數據）

無論結果如何，粉絲的刷榜行為是一種對偶像的支持。“打榜不是很正常嗎？”這似乎是飯圈的共同認知。這些漂亮的音樂成績不僅是飯圈內部的底氣，也是偶像團隊向外宣傳的通稿內容，都是他們為偶像的“盡心盡力”。

除了不被人理解、“丟人丟到國外”的刷榜行為，“盡心盡力”的方式也有很多。11月初，為了吳亦凡的生日，粉絲自發組織了公益應援，探望孤寡老人和留守兒童，並組織了給偏遠山區兒童的公益捐款，並以吳亦凡的名義寄出。

吳亦凡粉絲做的部分生日公益應援

然而，當作品說服力不足以服眾時，一切“刻意”營造的明星形象便略顯蒼白，甚至受到反噬。正如毒眸此前的文章《明星動輒上千萬過億的微博轉發，可能只是粉絲刷起來的泡沫》中所說：虛高的數據有時只是粉絲搭建的“空中花園”，如果沒有作品支撐，遲早有坍塌的可能。

“粉絲再有戰鬥力，也難以碾壓大眾口碑。”上述從事娛樂營銷的業內人士向毒眸（ID：youhaoxifilm）坦言。

吳亦凡粉絲似乎並不打算考慮這些問題。面對“流言蜚語”，最好的應對方式是再次“戰鬥”。就在在Kris Who事件結束不到12小時，“凡騎們”就從低迷的氣壓中走了出來，對於他們來說，無論如何，打榜仍然要繼續，這是他們生而為粉的“里子”，也是偶像的“面子”。

沉寂了數個小時之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刷榜行為又再度開啟了。

*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網立場
本文由 毒眸 授權 虎嗅網 發表，並經虎嗅網編輯。轉載此文章須經作者同意，並請附上出處(虎嗅網)及本頁鏈接。原文鏈接：https://www.huxiu.com/article/2707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