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局:富地先穷 |
送交者: 李亚军 2019年04月25日09:08:32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铁树心 提起珠三角,许多人都曾把它当成神一样存在的地方。是啊,在不比朝鲜好多少的年代,那里因为孕育了太多希望与崛起,每个悲观厌世的人,只要来到这里,都能找到重新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若干年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讲的都是传奇。 但后来,传奇早已不再。 能产生神话的地方越来越多,原有的传奇就容易被淡忘,甚至传为笑谈。比如广东人是很自觉提倡节约的,他们出去点菜吃饭,基本上按一人一个菜的标准,然后吃不完的还喜欢打包回家,后来北方人有钱以后,就特别看不惯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不就是多点几个菜嘛,能废几个钱?干嘛抠抠缩缩的?剩菜有什么好珍惜的?扔了不也可以喂猪喂狗嘛。及至后来的炒房大战,除了深圳还能跟得上,其他地方,早被堙没在寻常地市里,新一代小孩,有谁还会将去东莞中山打工当成自己成人长大的第一志愿和目标? 而更让广东土著自己都觉得羞人的地方,那就是二三十年前引以为傲的小洋房,现在已经彻底沦为贫民窟式的城中村,随便走到许多外省偏僻山村,都能见着比他们更光鲜亮丽的三层五层别墅式楼房。这种心酸,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 外省人不再以过完年就第一时间往珠三角赶为最重要的目标,本地土著们的优越感也在渐次消失,虽然官方一直称这些打工仔为民工,不带歧视,但土著开口便是“捞仔”“捞女”,以视自己的高贵与对外省人的不屑。优越感是天然的,因为他们来到这里求生存,也求发展,只能低人一等。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份地位开始慢慢发生了偏转,以前北方穷,啥都不值钱,广东生产的东西就是好,有多少都能往北方销,然后广东人便富的流油,钱多到花不完。 经济体和人体的结构是类似的,财富就像人体的细胞,构成了经济的基本要素,增值、成长,一切看起来既正常又欣欣向荣,尽展生命旺盛的一面,可细胞一再分裂,就会变成要人命的癌细胞,经济也如是。财富在一定条件下,它是促进社会健康发展的有利因素,在过了之后,就成为造成社会危机的根源。 源于广东珠三角的财富,曾经让这个社会健康蓬勃地发展了几十年,当它辐射到全国各地之后,终于过之成害,让自身机体开始出现中毒症状。珠三角已经老迈,不年轻了,他们开发早,享福也早,一百块钱能买很多东西的时候,他们口袋里就随随便便能够拿出一万块钱来让那些民工们两眼放光羡慕不已。可是到了现在,一个亿也不算很多钱的时候,珠三角的土著们却发现,自己口袋里要掏一万块钱出来已经有点艰难了。因为北方人有矿,一座荒山就能卖好几百亿,而来自珠三角的工业品,却早已不再被追捧,没人再会抢着买,广东商人越来越卖劲推销,利润却越来越轻薄。当北方人成片成片土地拿出来卖的时候,珠三角的土地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变成了一栋栋现在租不出去的破旧厂房了。 一种祖上曾经比你阔的不甘,一种被超越的失落,一种无力扭转局势的沮丧,萦绕在每个珠三角土著的心头。 富地先穷,也许是世界经济通行的魔咒。从老牌工业国家英国的曼彻斯特利物浦,再到美国的底特律,下一个魔咒降临地,就应该落在珠三角了。其实即便放在中国自己的小圈子里,这魔咒一样依然清晰,像振兴了无数次都还是阳痿缠身的东三省,它们当年可是标准的先进富裕之地,要工业有工业,要交通有交通。全国各地啥都没有的时候,他们有钢铁石油纺织煤炭,全国人民都上山下乡地里刨食的时候,他们都可以进不用淋雨晒太阳按月领工资的厂子里,像后来的广东大爷一样蔑视大半个中国。 所谓风水轮流转,那是有科学依据的。曾经繁华的祖宅大屋,总会被后起的高楼大厦给掩去财富风流,鄙视与被鄙视者,就这样不经意地完成了角色互换。 现在珠三角很多地方已经开发殆尽,基本上毫无伸展余地,村民们手里的土地,早已在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就卖个精光,有也剩下不多,十年前几万块一亩的土地已算高价,现在几百万一亩只能算是平均价,财富的膨胀已成经济毒瘤,就像贪得无厌的癌细胞,不断把金钱往土地上吸,与人体的癌细胞攫取养分一样,土地的畸形兼并,同样让社会出现营养失衡现象。那些曾经依靠率先卖地获得富裕生活的人,变成了失去保障的穷人,现在看着别人拿到巨额拆迁补偿,陡然就会恨起当初遭遇的剥削,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但官民矛盾,就此埋下。 历朝历代的失地农民,最后都会成为社会动荡的导火索。平心而论,先失地的人,虽然后面看起来最吃亏,但历史可以倒流追溯,现实却无法穿越前行。你二十年前、十年前根本无法预料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无法左右什么。即使凭你的第六感,已经嗅到了吃亏的可能,但在当时,你确实也唯有接受妥协,因为,市场价就是这样。无人能够让财富永恒不动,更不存在所谓的保值增值之道,虽然这些年土地价格飞涨,看起来好像你有钱买块地放在那就能坐享财富滚滚,但实际操作层面上,却并不具有多少可行性,那些十年前二十年前拥有土地的人,如果这块地被盯上了,那你也根本没机会持有到现在再来出手,那些具有超前眼光的抗拆英雄们,等来的不是巨额财富,而是阴间纸钱,谁还记得钱云会怎么死的?谁会想起钟小琴一家现在过得咋样了呢? 现在能卖高价的地皮,都是以前没人要的地块,而以前被认为是黄金地带的核心区域,现在正在逐渐变成贫民窟。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方法去判断、去挑选自己认为的旺地,但社会发展总是由一系列不可控事件叠加组合沉淀出来的。百年繁华老街偶有可见,但千年不易的商业古城,却是全世界都找不到,再宜居的地方,都会衰落,再繁华的要塞,也会凋零。 珠三角已经显现出了衰落的气象,这不是能靠政策人为便可扭转的趋势。相反,每次的打鸡血式政策刺激,倒更容易加速让它掉进沉沦的深渊。以前那些能够躺在树荫下看南来民工晒太阳的包租公包租婆们,渐渐发现收来的租金已经凑不够买套新房的首付,这会让他们内心愈加的愤怒和焦灼,社会的发展趋势超出了原有的认知轨迹,而他们已无力去校正方向,更别提跟上节奏和步伐了。 富地先穷。不但是本地土著日益感受到生活的艰难和财源枯竭的烦恼,头部城市的高端人群,也面临着同样的压抑气息,收入最高的城市,负债一样会急剧飙升,当所有人一致预期通胀会超越收入的增速时,做出的选择便是借债,高杠杆运作,因为你信奉着今天借到的钱,明天还,扣除通胀速度,你就赚了的理念,自然会毫无顾忌地开动脑子,想尽办法让现金变成土地房产或者比特币之类的“可投资标的物”。幻想资产膨胀的速度会超越现金贬值的速度。 这其实是一个可怕的错觉。 一边是失地者在变穷,一边是无产者在拼命想要拥有尽量多的资产,所有人都沉迷于财富的追逐游戏里,浑然忘记了许多浅显明了的基本原理。 首先,没有人可以成为不败的赢家。既然大家都在追逐同一款投资品,把它当成对抗通胀的利器,所有人高度一致的方向,往往就是错误的方向,所有人高度采取一致的行为,也一定是错误的行为。假如大家都能够跑赢通胀,那还有什么叫通胀?假如大家都能赚钱的投资,那怎么可能叫投资!趋同的行为,一致的方向,最后都会成为掉进坑里的猎物。 先富起来的群体,在面对财富消蚀的时候往往比别人更具有焦虑感。而这种焦虑感又容易促使他们做出较为冒险的决策和举动,所以财富集中的城市,毁灭起来也是最为迅速的区域。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人要花好几十年积累几十亿几百亿的财富,但若要破产,却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完成。 富人易败,成功需要无数次正确的行动去累加,失败却仅有一次错误的决策就够了;富地先穷,这是财富由膨胀逆转向缩水趋势的前奏,财富的销熔当然不会一夜之间就化为乌有,但反复螺旋式向下的趋势让人绝望,每一次出手都是少一点筹码的无力感,在折磨着那些先富起来的群体,促使他们更加茫然惶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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