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鬼”好做人

人分三种，圣人、人和魔鬼。圣人，不是指尧舜禹汤，周公以及孔孟之流，而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光不做坏事，连做坏事的念头，也没有过。这一类人，是圣人。由于圣人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心底无私，心里无鬼，也就无愧。

“愧”，“心”里有“鬼”。世界上的人，心里都有“鬼”，这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人，都可能犯错误；有些错误，不能告诉别人，“心”里就有了“鬼”。这个“鬼”，一直跟着你，昼夜不离。中国人认为，圣人不犯错误；西方人不那么看，他们认为，人，伟人，大英雄，圣人，也不可能超越人性的局限，只有上帝，才是全善的。

还有一种人，心里也无“鬼”,无“鬼”自然也就无愧。不过，他们可不是不做坏事，而是就算做了坏事，做尽了坏事，也认为理所应当，没什么可担心、恐惧、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下的。这是另一种境界、更高一个层次的人——他们消灭了一切羞耻心、荣辱感和价值判断，大彻大悟，“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天王老子，神仙鬼怪，人间的规矩，天堂的美好生活，地狱的酷刑，在他心里，都是没有地位的。

“心里有鬼”的人，不可怕；或者说，他们是可以教育好的一部分人，只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动之以情晓之以律”，摆事实讲道理，这些人，是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的。即使，不能完全改正，也能将消极影响控制在允许范围内，不对他人和社会造成危害。

可怕的，是那些心里没鬼的人，那些无所畏惧的人，那些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他们是社会真正的敌人。超自然的、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都不怕，还有什么能成为他们的“紧箍咒”呢？苏轼，就遇到这么一位。

苏东坡与章谆一起去华山，悬崖峭壁之上，有很多名人题刻。到了危险的地方，苏轼不敢去，章谆却如履平地，看了个够。章谆下来之后，苏东坡摸着他的后背说：子厚日后必能杀人！章谆不明白，苏东坡说：为了这点小事，能拼自己性命，杀其他人，更不在话下。苏东坡的话，后来果真应验。

同是在华山，韩愈的表现，就差远了。

韩愈爬华山，到了半山腰，不敢动弹了，上不去下不来，进退不得。把韩愈吓得，放声大哭。以为死定了，再也见不到自己亲娘了。书也不要了，全扔山沟里去了。华阴县令赶忙派人上山，一看是韩大人，马上组织救援。可韩愈已经吓破了胆，全身稀烂，站不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韩大人灌醉，结结实实捆成一个草席卷，然后，由民工背运下山。

章谆和韩愈心迹不同，韩愈胆小，章谆则一不怕险，二不怕死；不怕死，也就不怕鬼了。

一个社会，全是“心里有鬼”的人，不是坏事——这些人，是有底线的；“头上三尺有神明”，虽然，不可能像周公一样，“三省吾身”，但在心底，有一个藏在深处的“神明”，提醒他们，不要做得过头儿了。“神明”无处不在，“心里有鬼”的人，也就不会太出格。社会秩序，正可期待。

反之，社会当中，要全都是章谆之类“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麻烦可就大了。这类人，中国人并不陌生——“文化大革命”期间，数千万革命小将，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学校、机关、厂矿企业和边远乡村，把一切“反革命”事物一扫而光。他们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他们的一切恶行都打着“革命”的标签。他们心里没有“鬼”，也无愧，但这却是最可悲的，也是最可怕的。

无欲则刚，无惧则狂——“心里有鬼”，是人做错事、做坏事的正常反应；“心里无鬼”，则是从正常人蜕变为“恶魔”的标志；有人会说，“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圣人，不也“心里无鬼”吗？回答是，那是一种低级的幻想，从来没有圣人，更没有圣人组成的社会。真实的社会，是由最大多数的“心里有鬼”的人组成的，其间，有少数几个“心里无鬼”的人。这样的社会，是一个好社会的前提和基础。可要是相反，天下就大乱了。

2010年9月3日星期五，16:17分

北京，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