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夢

金蔚

周六早八點，晴空萬里，天氣真不錯。從北面黑漆漆的臥室步行到南邊的客廳外，陽台上的幾盆綠植齊刷刷地反射着太陽光，晃一晃我惺忪的眼睛。一朵紅色的木槿花滿開了！這種屬於沖繩地區的屬於南國的花，因為花季長特別受歡迎，葉色深綠，花葉邊緣不是那種弧形而是像被特意勾畫過的一個個小三角棱邊，枝頭只見五片張開相互依偎着的大花瓣如鼓起的裙衣不露聲色地輕搖，細細的花蕊也探出紅色的小花鐘在炎炎夏日時光里微微展開萬千儀態。
洗頭後認真用了無硅油護髮素，平時就洗髮水，才懶得用護髮素，2018年度今天算是第二次化全妝，豪氣的用了名叫“奇蹟”的蘭蔻粉色款香水，今天還用了雙眼皮膠水畫了內角眼線，連淚袋也塗上珠光。頭髮不光用負離子吹風機做了了造型，還用捲髮棒做了發尾的卷。
沒人約。
換上去年在六本木買的白色皮鞋，鞋跟鑲嵌着令人嫉恨的碎鑽。
為甩掉些胡思亂想散步走兩站路左右的路程，去咖啡館喝了一杯冰凍可可。
喝好飲料還是沒人約，回家背百詞斬里的英文單詞，背了五遍才全對，還沒有人約。
從咖啡館到家。
打開電腦讀一本生澀的德國翻譯著作。找了筆記本抄了一段喜歡的段落。不知道為啥這悲歡離合故事大同小異，兜兜轉轉這輪迴怎麼就不膩煩嘛？自己可不是就是這樣子每次讀到精彩的段落又笑又哭，有時候躺在地上看到一句心動的句子忍不住手捧着書本還會在地上翻個滾，就這樣為不一樣的時空總有同樣的心傷事唏噓。理下心緒刷一刷推特，有人發文曰：猜寫出：“弄風駿馬跑空立，趁兔蒼鷹掠地飛”的詩人蘇軾有多悲觀啊，所謂樂觀的人寫悲傷的句子。咦？琢磨不透。隨他去吧。
還是沒人約。
聽歌，再聽歌。零點樂隊的一首歌循環這樣聽，翻出瑜伽墊子做瑜伽。又去廚房做個湯喝了。洗好鍋碗還是沒人約。
打開電視，電視購物頻道正在播美白防曬霜，跟着美女直銷員的語速練習了一會兒帶促銷魔力的日語語調發音。
點上檀香，卸妝了。
現在手機也不想看，簡直想把手機摔壞拉倒算數的少年氣也快來了，好像那個微信頭像是假的，只來自想象中，到底世界上有沒有M大叔這個人啊？（幾天后見到了M大叔原來發燒重感冒了，我把這話當面問了一下，結果M大叔一本正經地回答說好好看看其實是我就是一個沒有影子的人，我並沒有嚇一跳因為當初就是這樣想的，再說近年更是覺得人和鬼的界限也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模糊。萬葉集裡有和歌：相思成空，思念之痛如大寺餓鬼像後磕頭——廟裡的餓鬼塑像，是不會給拜謁之人任何體恤的，更何況是從其背後磕頭，完全是一片單相思之意）。這首和歌也是M大叔感冒痊癒後湊巧說給我聽的。
雖然我當時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古雅的和歌，只是自問到被自己的滑稽矯情酸倒了過去。
那天晚上還總算提起精神。
拿起啞鈴做了有氧運動，叫聲自己還是乖寶寶準備準備睡覺吧。
沒人約，好像被整個世界整個社會拋棄的垃圾。想起那句周星馳著名的台詞：你看前面那人看上去像不像一條狗啊？
恨自己受虐狂自帶體制，因為是自帶的，反而有點僥倖的奇妙暗地裡倖存者的安全感。
天煞孤星砸中了額頭。
黑色的虛空永遠比粉色的浪漫來得實在又真切，更何況不需要一點忌憚，那個完全私人的秘密的空，被吸到一個叫“空”的永恆漩渦里去。想起川端康成小說里有這樣一句：“她立刻被天空吸去，如昨日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昨日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又滋養着一個個明日薪火相傳。
這可真是漫長的一天。淡黃色的月也朦朧，溢滿了靜思，過濾了白晝的塵囂，站在陽台上悄然立中宵一會兒去，不為誰才好呢，多爽氣。
7月初的夜晚天氣也是充滿了東南亞的潮濕悶熱，俳句老師昨天說現在如果要寫俳句，要用7月的季語了，想起老師給的一本小冊子裡有一句俳句非常喜歡，是寫四季裡面的冬季的，作家是正岡子規，“每逢走過每回尋訪雪深幾許”。時下盛夏里該有的“清流漱石是為枕”般的清涼的靈感一丁零星也找不到，有什麼呢？有這誓來矯正三觀一樣弔詭的桎梏，反而令人升騰起探究未來的好奇心，心就在這夜的深幾許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子那麼亮堂了三十七億分之一秒（此句致敬我摯愛的星際迷航）。這一秒之妙和剛才聽到的音樂，傳遞給了我來自古老銀河某種悠遠可愛的勇氣，此刻想祝福誰一聲：千里共嬋娟。